黛玉凑过去,只见虞清留下那半幅画却已经添全了。惜春并未动原画几笔,而是在画作下端又添了极淡的寥寥数笔,却将虞清所画的山水添了几笔极淡极淡的倒影。画纸之上,仍旧淡淡几笔疏落有致,却又显得完整了。
    黛玉看了笑道:“多谢妹妹。”众人问起,黛玉如实道来,却说这画是白瑾与人打赌之物。
    惜春见了这画就喜欢,原想自己留着,听了黛玉要拿走,瞥了黛玉一眼说:“林姐姐有了林姐夫,果然就外向。一幅画还来和我争,既是如此,怎么不早说了,害我白想了这几日。”
    惜春爱画,前世却连颜料画具都不全,也没有个师傅,全靠自己悟性。今世随着贾母下江南之后,虽然也未给惜春请师傅,但是贾敏每每打点三节两寿礼物的时候,皆是按着各人的喜好来的,比如探春的是上等宣纸并湖笔砚台,惜春的就是上等画纸颜料画笔。
    今日这幅画,惜春调了好多次颜料色泽,又找了材质和那画最接近的画纸试了几次,皆不满意。后来寻了薄绢蒙在画纸之上,再下笔一气呵成,方找到了最好的倒影层次和颜色。既不显得喧宾夺主,又恰如其分的表现出水清影淡,山如黛,云如烟。
    黛玉听了笑道:“你急什么,这画我带回去应了赌约之后再给你送来,保证不伤分毫的送还你。”说完又轻轻掐了惜春面皮,促狭一笑说,只怕到时候还不只一幅画呢。倒将惜春笑得莫名奇妙。
    黛玉收起画作,晚间拿给白瑾看时,白瑾也抚掌称妙,笑道:“玉儿的姐妹果然都是奇女子。”还不等黛玉说话,又接着说:“不过谁也比不上我家玉儿灵秀。”黛玉横了他一眼,他自觉得甘之如饴。
    却说过了月余,虞清过来取画,见了惜春添笔,也是抚掌称妙,围着上下左右的看了,爱不释手。白瑾见了在一旁笑道:“你可认输?”
    虞清看了半日,突然一掌向白瑾劈来,两人几个起落打到庭院中,白家人许是见惯了,也没人劝架。论武功原是白瑾略高,不过白瑾笑嘻嘻的道:“怎么又不是我画的?”
    虞清也不理他,只逼问这是谁画的。
    两人活动开了筋骨,抱上酒坛来,摆上大碗,几碗佳酿下肚,白瑾才将经过一一道来。白清听了此画竟是一个闺阁女子添了,开始不信,盯着看了白瑾半日,才哈哈大笑道:“我就道你白瑾潇洒任侠,怎么非要娶一个侯府千金,还为此专门参加劳什子科举。嫂夫人的表妹都是如此才情,想必嫂夫人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白瑾也不答话,喝了一碗酒,满脸傲色,幸福神色都要溢出俊脸,和平日清冷贵气全然不同。
    晚间白瑾告诉黛玉虞清要求娶惜春,却见黛玉并不意外。此刻白瑾才知晓为何黛玉要那副画。
    几日之后,惜春便收到黛玉送来的礼物,打开看时,却是自己添了几笔的画作。只是一幅果然变作两幅,自己添的那幅婉约些,另一幅略带阳刚气,却说不出哪幅更好。
    第72章 结局
    听说虞清也要取一个公府小姐,虞老爷子和虞先生、虞太太都心中纳罕。他们心想白家瑾儿和清儿最好,白家瑾儿刚娶了个侯府小姐,自家清儿就要去公府小姐,据说那位小姐还是瑾儿媳妇的表妹,虞家老小就知道这事必是和白瑾有缘故,这日林如海夫妻尚且住在小蓬莱,虞家也是来访了。
    听说虞老爷子亲至,白乐水忙迎了出去,已经有人去泽山岛请白瑾和黛玉去了。等黛玉夫妻到了小蓬莱,白乐水夫妻已经在陪着虞老爷子说话了,林如海自然也在。虞老爷子精神矍铄,和林如海见了礼,心想:这文渊阁大学士倒是看着不迂腐,和一般读书人老学究不同,难怪白乐水能和他家结亲。外头白瑾和黛玉到了,白瑾前来向老爷子行礼,已经有丫头领着黛玉去和贾敏一处。
    虞老爷子笑赞白瑾越发出息一回,又佯怒道:“都是你教坏清儿,怎么挑唆他看中一位公府小姐的,还不如实招来。”
    白清看了虞清一眼,脸色无辜的笑道:“虞太爷可是冤枉我了,并不是我挑唆的。虞兄什么时候起的意,我也不知晓呢。”虞老爷子正要说我可不信,虞太太和白太太一同回来了。
    虞太太笑道:“你们没见过瑾儿媳妇,我今日才知道天底下竟有这样人物,竟又让瑾儿娶到了,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光看了瑾儿媳妇,我就觉着瑾儿媳妇的妹子必是不差,我如今可是不反对咱们清儿啦。”原来虞太太方才和白太太一起去找贾敏说话,已经见过黛玉,还摘了腕上一对碧玉镯子送与黛玉做表礼。
    众人又说笑阵子,贾敏夫妻已经见过虞清了,人物模样儿不说,单凭和惜春志同道合就能取中。不过虞家人到底谁也没见过惜春,如此求亲,倒太过草率,于是定了贾敏带着虞太太先登门拜访贾母,白太太作陪,见了惜春果然好,便定下这门亲事。于是一行人又往金陵城来。
    贾母接了帖子,看看惜春,万料不到四丫头因画结缘,只怕也要定人家了,忙命金彩夫妻、鸳鸯等人好生准备酒席,菜色差了一样,她不饶的。
    一行人到了之后,贾敏一辈儿的先去见了礼,白瑾又带着虞清去见贾母,贾母见了直点头笑着说好。又点了几件礼物让鸳鸯取来给虞清做表礼。然后方叫白瑾、虞清自逛去,原当宝玉作陪的,但是宝玉见妹妹们一个个定亲,听说今儿来的客人只怕是要说惜妹妹的,越发痴病发作,躲在房里哭呢,宝钗都劝不住,也坐在一旁垂泪。
    一行人斯见完毕,贾敏、武夫人、白太太、虞太太在贾母房中说一阵话,贾母才让人去请三姑娘、四姑娘过来。虞太太见了探春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又见惜春婀娜婉转,皎若秋月,真真各有各的风流,竟觉哪一个都是好的。
    贾母一一介绍起来,才知清儿要求的是看起来略清冷那一位,爽利的那位是已经定了亲的。虞太太早已满意已极了,心中也极喜惜春,待得探春和惜春下去,见了没外人,就向贾母提来。
    贾母原想着一年不二定,家中将将定了探春,还神色为难的说:“清儿那孩子极好,只是惜丫头她三姐姐今年刚定了,惜丫头定亲怕要等到明年了。”
    虞太太既是有意来结亲的,自然也尊重习俗,正要点头称是,不想贾敏却笑道:“母亲这话岔了,探丫头是咱们荣国府的,惜丫头是宁国府敬大哥哥的嫡女,各是各的门户,怎么能叫做一年二定?”
    贾母听了也哈哈笑起来说:惜丫头跟着自己久了,自己倒还忘了。因而一桩好亲就此说定。贾敏、武夫人等人自是拿出礼物与惜春添妆,黛玉亦是按当初给探春添妆的份例又增加二分替惜春添妆。探春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是庶出,惜春是嫡出,因而并不会因此生了嫌隙。
    没多久,虞家就择了吉日下了聘定,惜春的婚期也是定在次年的正月,只探春正月十八日,惜春正月二十八日。
    八月初三是贾母寿辰,这年许多子孙不在江南,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于是从七月二十八开始,贾敏请了戏班子给贾母做寿,按她惯喜欢的热闹操办几日。
    过完贾母生辰,林家只回苏州守岁过了元日,又来陪贾母,过了元宵又要准备两位姑娘出阁,真真又繁忙又热闹。人人脸上喜气盈面,独宝玉越发旧态萌发,整日在家哭闹,说什么了不得了,姐姐妹妹都散了,自己活着做什么,不如剃了头发做和尚去,宝钗怕冲撞两个妹妹喜事,每日躲在房里深劝,并不怎么出门。
    惜春回门之后,贾母像是耗光了所有精神,呈现出油尽灯枯之相,便是黛玉亲自为其调理,也不见好转。
    贾母缠绵病榻半月,这日却突然神智清明了许多,众人心中猜测此刻怕是回光返照之相,口中却安慰贾母说,只怕就要大好了。暗中却已经悄悄准备棺椁后事。
    贾母摇了摇头说,叫宝玉来。
    宝玉自从姐妹们各自归宿后,就痴痴傻傻的,如今听了贾母病重,倒是稍许好了一些,跪在贾母床前说:“老祖宗,你明儿只怕就大好了。”
    贾母见了宝玉,摇了摇头,又指着宝玉的胸口说“通灵宝玉”,众人才明白过来。宝钗忙上前掏出通灵宝玉摘下来,递与贾母。贾母拿着看了半日,问贾敏:“敏儿,你告诉问……咱们家四个哥儿和黛玉……是否是你吃……吃了天降五子丸生……生的……”一语三喘的说完,又咳嗽起家,鸳鸯上前捶背。
    贾敏摇了摇头,看着母亲咳嗽辛苦,也上前轻拍贾母的背,希望略让她好受些。
    贾母轻轻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将自己放下。鹦鹉又上前和鸳鸯合力轻轻将贾母放下,平躺在床上。贾母指着通灵宝玉,酝酿了好些时日,方用力说了:“不是好物。”右手便无力的垂了下来,喘了一口粗气,脖子一梗,没了气息。
    虽然众人早有准备,真到了此刻,也是伤心难过。尤其贾母虽然以前很多性儿左之处,到底内心为着贾敏好,因而贾敏伤心与别个不同。
    办理完贾母的丧事,原本林如海和贾赦的假期已经结束,但因二人皆要守孝,常康帝又带人传话,二人可过了孝期再回京。
    却说自贾母过世之后,宝玉越发痴痴傻傻。贾敏想着宝玉无论如何也是贾家子孙,便问了白乐水夫妇,征得同意后,让黛玉替宝玉诊病,又派了白瑾去苏州请了缘大师。宝玉见了黛玉,越发只知晓傻笑,竟是病得起不来床了。宝钗百般求贾敏、武夫人等人,众人只是无能为力。麝月、秋纹两个亦是整日垂泪。
    众人尚且记得贾母过世那日,指着通灵宝玉说“不是好物”的话,只这通灵宝玉坚硬异常,怎么砸都是不碎。众人正自无法,外头又有道士宣了一声无量寿福,贾敏听了,这不是那跛足道人还能是谁?
    武夫人也没了主意,问贾敏该当如何?贾敏记得前世一僧一道虽然为难林家,对贾家倒是极好。因而命人请了跛足道人进来。跛足道人进来见了宝玉,掐了几个指诀念念有词,做法好一会子,方摇头叹息。
    贾赦向来对侄子几个极好,见了跛足道人这情形,忙问:“老神仙,宝玉这病,还有救无救?”
    跛足要人摇头叹息一阵,方说:“贾二爷这病,若要好时,只怕要天下至灵至秀女子之泪,或可以救。”
    贾赦哪里听得这样云山雾罩的话,陪笑到:“老神仙,你可说明白一点啊,你这么不明不白一句话,我们上哪里去找什么女子什么泪去?”
    贾敏听了这话却心中一颤:她自不知道还泪一事,只知道现在多少人见了黛玉就夸至灵至秀,又想到前世黛玉迎风洒泪,日日啼哭,后来女儿泪尽夭亡,宝玉最终也跟着这跛足道人出了家。如今玉儿平安喜乐,难道这老道士的意思,还要女儿为宝玉哭不成?
    宝玉病后,宝钗不知哭了多少回,可以救人的自然不是宝钗的泪。其他女儿,倒是探春和宝玉又几分情分,哭了一回,宝玉病症也无稍减。宝钗探春谁不是灵秀女子,至此众人已经觉得跛足道人的话不真。
    晴雯自从跟着贾母回南之后,便是放在贾母跟前伏侍。这年贾母过世,原是守完贾母的孝,晴雯就要放出去配人的。但是她以前在宝玉跟前几年,倒极有情分,来看宝玉时,宝玉拉着晴雯手不放,倒是惹得晴雯撒下几滴泪来滴在晴雯手上。不想宝玉因此倒是好了一些,能吃几口细粥了。
    一僧一道在郊外相视一笑,那跛足道人道:“只怕有些眉目了。”
    果然众人见晴雯之泪滴在宝玉手上,他便好些,从此信了跛足道人的话,可是晴雯再来看宝玉时,就算仍旧洒下泪来,宝玉也再无好转。
    探春出嫁,贾母过世,宝玉重病,现在二房就一个贾环一个宝钗拿主意。宝钗心思灵活,见了晴雯风流灵巧,长得依稀有三分黛玉的品格,因而这日跪在黛玉面前道:“林妹妹,虽然我知道我这样求你原是令人为难,但是如今也只有求妹妹眼泪一试了。我知道你嫌宝玉唐突,他曾得罪过你,但是不看在他面上,就看在将将过世的老太太面上,求林妹妹救宝玉一救。”
    黛玉见了这情形,忙躲开了,不受宝钗一跪,雪雁不用黛玉说,忙前去扶宝钗起来。雪雁到南边儿之后又得白太太亲自指点,于武术一道颇窥门径,宝钗再是跪地不起,雪雁轻轻一扶,也将宝钗扶起来了。
    黛玉对宝钗肃然道:“姐姐这话糊涂,我父母公婆俱在,夫妻和睦,哪有哭别的男子的道理?二哥哥虽然是表哥,那也没有我背着丈夫哭去的道理。姐姐这话是要陷我于不义,莫说我当真去哭,便是这话传出去,到时候我如何在公婆丈夫面前立足。”
    宝钗被雪雁架着,再也跪不下去,但她知道宝玉再不成器,自己将来也只能依靠于他,因而对黛玉哭喊道:“林妹妹,林姑娘,我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白老爷、白太太知道了也必不怪罪,白大爷也必是通情达理的,不会迁怒妹妹,妹妹帮了我这一朝,我永世记得妹妹的大恩大德。”
    黛玉跺脚道:“宝姐姐这是很么话,我们家大爷通情达理也没得通情到自家妻子哭别人的,姐姐这样大喊起来,岂不故意让人难堪?”说完在春纤等其他几个丫头簇拥下走了,留着雪雁拉着宝钗在原地。雪雁听了这话糊涂透顶,气不过,一伸手点了宝钗哑穴,扔下宝钗追自家姑娘去了。宝钗哭不出声,只眼泪依旧直流。
    莺儿、麝月见了,吓得什么似的,扶着二奶奶回屋,见宝钗也说不出话了,又气又急,又要去问雪雁的罪,闹得不可开交。
    宝钗往日随分从时,无论家道多艰难,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失礼,如今故意在院子里头冲着黛玉又跪又拜又哭又喊,说些糊涂透露的话,竟是大不成个样子,连赵姨娘见了都撇了一下嘴巴。宝钗多聪明伶俐的人,她自是故意闹出动静来,让众人听见。几个长辈看在一条人命份上,事急从权也未可知。
    果然宝钗这样一闹,贾赦夫妻、林如海夫妻、白乐水夫妻尽是知道了。白乐水夫妻本是江湖中人,并不十分在意繁文缛节,但是他们再不讲究,也没不讲究到让儿媳妇哭她姑表亲的表兄份上。
    一行人来到宝玉房中,宝钗尚自不能说话,只管流泪。白太太袖子一拂,宝钗自觉压着嗓子的力道一松,又哭出声来。她又要跟白太太跪下,白太太身边带的徒弟功夫不弱,早有人上前扶住了。
    白太太面若寒霜:“以前在老太君府上我就见过薛姑娘,当时最是知书识礼的姑娘。怎么如今做了宝玉媳妇,反而这样不知礼起来,你也是为人妇的人,难道你也能去哭别的表哥表弟去?”
    宝钗无法,又拿眼睛去看贾敏。原想着贾敏到底是宝玉嫡亲的姑姑,只怕看在宝玉同宗同族的份上,话便软了。谁知贾敏想到前世黛玉为宝玉流了多少泪,如今这主意又是跛足道人出的,又是委屈黛玉的法子。漫说此刻白瑾前去苏州请了缘大师未归,便是回来了,且白瑾也同意,贾敏也断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贾敏脸上寒霜比之白太太还厚一层,对宝钗道:“宝玉媳妇你不必多言,我既是做婆婆的,也是做岳母的。我是做不出让女儿背着女婿哭别的男子的事。”
    贾赦见宝玉在床上躺着可怜,口中气若游丝的喊着“林妹妹”三子,尚觉得有些可怜。但是贾敏说的有理,他自己也是有媳妇的人,自然不会去强黛玉做出来宝玉面前哭,还要将眼泪滴在宝玉身上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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