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嘴角一撇欲哭,摆了摆手道:“提这些做什么,快起来,没得寒气渗了腿。”
    唐逸仍在地上跪着,顿了许久又说:“儿子今日只求母亲一句话,若您答应了,儿子便往傅府提亲,若您不答应,这亲事便就此做罢。”
    文氏听完一声尖叫:“满府置备成这个样子,眼看迎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你竟不结了?”
    “所以,请母亲必得要答应我才行。”
    文氏气的几乎要仰倒过去,强撑着问:“什么事,你说。”
    唐逸道:“儿子希望待将来成了亲,母亲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插手春草堂的事情。不要张罗着给我纳妾,不要刺探我与文益的房中事,不要在任何事情上刻意为难于她。无论有任何事,都请母亲先跟儿子说,儿子再跟她商量,您能否答应?”
    文氏气的上下嘴皮哆嗦在一起,断断续续说道:“儿媳妇还未进门,我这娘就要被人嫌弃了。”
    她整个人都抽噎在一起嚎哭起来:“你祖母还是我的远房姑母,可你瞧瞧,这些年在她面前我可曾仰眉吐气过一天?我做了二十年的儿媳妇,今日好容易要做婆婆,儿媳妇还未进门,儿子就先回护着媳妇,这是那家的道理?”
    唐逸起身替文氏舒着背,却不肯吐一句软话出来。概因他知道软话一吐,自己房中便永无宁日。文氏听闻外头乐声都奏了起来,终究长辈赢不过小辈,胳膊扭不过大腿。她将衣服摔给唐逸,怒吼道:“随你,便是为了眼前清静活埋了我也行,只要你高兴就行。”
    她话一说完随即起身扑出门去。唐逸拣过喜服来慢斯条理一样样穿着,春兰在外看唐逸穿的艰难无比,忍不住进来替他穿着。唐逸叫她帮着穿好衣服,回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出门迎亲去了。
    这日来府的人客果然不及预料中的多,且所有来客不论男女老幼皆在小声议论俞戎,堂堂大历一国的首辅昨夜横死于阉宦之手,那阉宦们与宫内又是通的,还不知道他半夜将俞戎之死歪曲成个什么样子才报进去。
    韩覃虽人还年轻,辈份却老的不能再老,是以今日就专在一品堂内院支应各府中的几位老诰命们。这些老诰命们皆有丈夫儿子们在朝为官,为着祭酒唐府的名号并如今唐牧爷孙三的份位不得不来应酬一番,可面上那里能有好颜色。
    于这大历朝来说,历史的车轮走到如今,为皇家办差的阉人约有两万之巨。除了朝中三司六部九卿外,几乎所有从事商业买买的职缺上都会有宦官督管,而皇城内外就更是胜不可数,宦官二十四衙门详细到连缝袜子都单设一局来缝。裱糊有裱糊局,洗衣有浣衣局,烧瓷做金饰,衣服,刷马养料皆分各局司着。更可笑的是糖与醋都有专门一局来管着。
    这些人在外打着皇家的名号为虎作伥,而官员百姓们怕东厂的报复,却又不得不应付着他们。如今虽锦衣卫因毛其顺的原因暂时被打压了下去,但东厂却越发的招摇蛮横,虽是在宴席中,谁知道此时那东厂的探子藏在那里?
    所以虽堂中诰命们皆有议论,却并无一人敢放大声音。这一场酒席虽乐声欢庆,人人面上皆是惨淡愁色,更加应景的是拜天地时文氏两只眼儿种种面上的枯槁之色。媳妇还未进门就骑到了她头上,她入唐府苦熬二十年,如今却是熬成了个笑话。
    如今天热,人人手中一把团扇。韩覃坐在寇氏娘家母亲寇老夫人身边替她扇着风,粉面含笑听这老夫人说些自己家里几个孙女儿并唐府中两个外孙女儿的可爱之处,便见芳姊在门上站着向人招手。她轻声在寇老太太耳边说了声稍等,将团扇递给夏花叫她轻扇着,自己出来问道:“何事?”
    芳姊道:“陈九如今在品正居中,他说想要见您,怎么办?”
    陈九?他手下的走狗萧山昨夜才杀了当朝首辅,他不上那门上去报丧,不想着在皇上面前如何歪曲事实捏造个谎话好消君王之疑,竟还有闲心到此参加唐逸的婚事?韩覃想起唐牧临走时说过,叫她见了东厂的人要留个心眼。
    但这陈九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而如今又是在她自家的府宅中,既他亲自传人来唤,大厅广众之下他想必还不敢乱来,可他找自己是为何?韩覃进门给诸位诰命夫人们道了声歉,出门对芳姊说:“你须得陪着我一起去,无论何时都不能离了我。”
    芳姊虽生的憨厚老成但有一身的功夫,唐牧派她贴身跟着韩覃,自然也是怕万一有险情时她不能顾着自己的缘故。
    这主仆二人出一品堂转而往品正居自家院子,迎门便见一群太监重重将整个儿品正居护卫起来。她带着芳姊进院,这院中本来降了她卧房外的屋子皆整理出来要供男客们歇坐。但既首辅俞戎卒了,男客们自然鲜有上门,是以此时整个品正居中唯有陈九一人在屋檐下负手站着。
    他见韩覃进门,随即跳下台阶笑着叫道:“韩夫人,多日不见,您过的可还好?”
    韩覃对陈九行过见礼,领着他到前厅坐定,才吩咐芳姊:“芳姊你去寻二少爷来,只说宫中陈公公来了,叫他来此相陪。”
    虽唐牧不在,但今日这样大的事情上唐府不能无人招呼,是以唐世乾还是在府中的。
    芳姊抬头见韩覃微微给自己点着头,转身退出来走了。她才一出门,陈九便是一声轻笑:“陶娘子变成了表姑娘,表姑娘如今却又变成了二夫人,唐清臣的爱好着实让人有些猜不透。”
    韩覃一笑:“公公有何话不妨直言,妾身听着了。”
    陈九进见客的前厅却不落坐,转眼看着东面墙上一排三幅镜心中水墨点点的游鱼,穿湘帘而到内间起居室,一路走一路说:“从柳琛到陶娘子,再到忠魂之后韩姑娘,不过一年时间,二夫人倒是换了许多身份。我很好奇这唐府中诸人对韩姑娘你的身份知道多少?”
    他一把推开韩覃卧室的门,见韩覃在身后冷冷望着自己,略显老成的酒红色薄纱长褙子,下面一条松香绿的百褶裙,发髻绾成中年妇人们最爱绾的芙蓉髻露着光洁的前额。她本是个稚嫩的脸,如此老成的打扮却衬出比少女更诱人的风姿。
    陈九虽老了,虽净了身却也有三妻四妾,他回头盯着这成熟与稚气并存于身的美艳少妇,心中止不住就要想起在宣化府时,她躺在泰卫身下那蚀骨的吟哦之声。
    韩覃圆润修挺的鼻头下那两瓣檀唇忽而就微微翘起,将两侧丰满白嫩的脸颊漾弯出动人的弧线,她笑着说:“唐清臣若连摆平这么点事的手段都没有,他当初就不可能娶我。”
    陈九一步步逼近韩覃,逼她靠在妆台前:“可他不知道你的手段,尤其是那些勾人的手段。若是叫他知道你在宣化府是怎么勾应泰卫的,你觉得你这唐二夫人还能否做的像如今一样体面?”
    韩覃紧盯着陈九,见他一步步靠近,那笑容仍噙在嘴角,语气却是寒声:“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讲,成日拿宣府这点子破事来威胁于妾身,倒叫妾觉得您是个只会挟人小尾巴威胁人的蠢人了。”
    陈九点头:“为了不叫二夫人再把咱家看成个蠢人,咱家就有话直说了。萧山昨夜失手杀死了首辅俞戎,此事举朝皆知,皇上亦是大发雷霆,咱家连夜抚息了皇上的怒火,但朝中文武大臣们的嘴,却还要唐清臣来封。所以,咱家如今就要二夫人在唐清臣面前替萧山美言几句。我可以革去萧山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但东厂却还要他替我管着。而且,这不仅仅是咱家的意思,要保萧山这个人,却是太后娘娘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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