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更是错愕:“二爷,这怎能叫愚蠢?我是全心全意在帮您啊!”
    唐牧挥手示意淳氏:“把她拖走,找个地方处理了即可。”
    “二爷!”韩清扑了过来:“您应该反的啊,傅煜退了,如今您是首辅,代理皇上监国,为什么不谋反,为什么非得要去跪李昊那么个年轻人?天下就应该您这样的人来执掌,天子应该您来做。”
    她双手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是要做皇后的,我会是您最好的左膀右臂,替您打理六宫,为您辅佐朝政,二爷……”
    “拖下去!”唐牧不厌其烦挥手道。
    有史以来,能谋反的文臣并不多见,无论唐还是宋,无论李还是赵,谁不是带兵的武将?造反皆是武将们的事情,概因他们手中有兵权,便如人身上得了急病,一个王朝有武将造反,只要得成,王朝便会亡覆。而文臣们力所能及的,也不过是替自己多贪点银子,把生活搞奢侈一点而已。
    唐牧是个文臣,在宰相制被废除的今天,不掌兵权就不可能谋反成功。就算他与左都督陈疏相交好,那也是在为国为民的前提下。让陈疏改头易主来尊他,那还不如陈疏自己反,自己来当皇帝的好。更何况,陈疏只掌京营,九边与地方军的兵权调令,必须得通过宗人令李显和皇帝。
    所以只要唐牧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他就不可能谋反。这也恰是李昊敢心把朝堂交给唐牧,自己带兵亲征的原因。
    *
    六马齐驱的大辂车缓慢平稳,红幕深垂,韩覃坐在金丝勾勒成九龙的紫檀屏风前,挑指望了望帘外,睡意昏沉。已经是第四天了,还未走到宁武关。概因天子御驾亲征,规仪非常繁琐。遇山要祭,遇城隍庙要拜,一天下来,大半的时间都用在举行各种各样的仪式上。
    韩覃昨天在城隍庙见着李昊,没有反抗也没有出恶言,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让他替她找一顶幂篱。他带着从各地方并京营调来的十万大军,唐牧单凭一个人是不可能从他手里将她接走的。更何况唐牧还是他留下来监国的首辅大臣,一旦擅自离京或者意图行刺皇上,抓住了证据就是死罪。
    既然走不了,韩覃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护住自己的名誉。先前在香海茶舍虽说叫李昊压了一回,但杀人案掩盖了她被皇帝抱过的事情,所以京中并未有风言传出。可是这一回不同了,百管随侍,武将相围下的御驾亲征,唯有那一辆大辂车能挡面,她就此素面光天走出城隍庙去的话,随行的半数文官都识得她。不但她的脸面得丢,只怕唐牧的官也做不得了。
    要来了幂篱,韩覃才上这马车。有李昊相陪的这一日一夜,她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就那么一直坐着。并不是她想以死殉节或者替唐牧守贞,她实在怀疑黄全那孩子在她的食与水里搀了迷药,否则的话她健健康康一个人,怎么手软脚软动不了,意识昏沉思维滑滞,渐渐就像个傻子一样了。
    一天一夜不进饮食,她果然清醒了许多。这宽敞的大辂车上除了屏风,还有圈椅与条案,皆为皇帝见臣下所用。韩覃靠车沿半眯着,忽觉冰凉的两指滑过额头,也知那是李昊的手指,慢慢启眸,便见他亦是焦心忡忡:“瑶儿,你可觉得好些了?可要喝些水?”
    “我要下车解溺!”韩覃只这一句。
    李昊清眉一簇随即摇头:“要解就在这里解。”上一回在裴家药铺,她就是打着解溺的幌子跑掉的。
    韩覃软手软脚当然跑不了,她这四天来几乎吃的很少,只是想下车吹吹风,看自己能不能清醒一点而已。再眯眼,李昊的手又握了过来:“瑶儿,你可觉得好些了?”
    韩覃仍是摇头:“不好。”
    李昊相对坐到了她对面,拉过她的手在阳光下细看:“听说你在小凉山呆了六年,吃了许多苦。你的手,远没有我记忆中那样细滑,你的性子,也不是记忆中那样温柔可爱。”
    韩覃抽回了手,冷笑一声:“小凉山并不苦,而且我过的很自在。”
    苦是相对的,心自由的时候,人再苦也是舒畅的。心不自由,人过的再安逸心也不畅。
    “从今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把我上辈子的承诺一样样都给你。”李昊声音发颤,句句皆是捧心而言:“待到回京城,你和唐牧写了和离书,我就接你入宫。你曾说不许朕多看别的女人那怕一眼。往后,六宫闭锁,你就是朕的皇后,朕只看着你一人,好不好?”
    韩覃泪如雨下,仍是摇头:“不好!”
    上一世之所以她能一直相伴李昊左右而别的女人插不上足,其实还在于高太后与查恒等人在背后的运作。从东宫到皇宫,但凡有露些蛛丝蚂迹想要接近李昊,想要在他面前献媚取巧的女子,都被高太后私下派人弄死了。
    而李昊自己确实也是纯性,五年时间,他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一眼,就算十六岁登基之后广纳嫔妃,也没有召任何人侍过驾。即便寻常百姓人家,但凡有点钱的男子都会纳个妾,就此一点,李昊已是难得。
    可她已经嫁了人,就算跟唐牧之间因为生孩子的问题总闹的不快,但那只是夫妻间可以调和的矛盾,且不说她还爱他,就是平心而论,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抛弃唐牧转投皇帝的怀抱,就为一个天子的专宠,这样的事情韩覃也做不出来。
    李昊盯着韩覃的脸,她下巴愈发的尖了,和他一样眼下两圈青黄,满脸只剩下一对萌而圆的大眼睛,此时缩肩倚着车槛,总叫他想起上一世两人相偎在一起的场景。他记得她如腻脂的皮肤,以手抚过时她喉头一阵阵的微哼,那是他好几年郁闷生涯中于这天地之间唯一能寻得的欢畅。
    时间长河中不知是谁轻轻拨了一下弦,于是她和他不必死,之间该有的欢乐与痛苦却全都不见了。
    李昊等不到韩覃回应,目光渐渐变冷,恻声道:“无论你是自己走进皇宫去,还是朕叫人把你抬进去,你都得随朕一起回宫。至于唐牧,朕再敢冲撞朕,便是死路一条。你若还想他活着,就不要妄图再与他有相见的那一天。”
    韩覃欲要反问:你觉得果真相斗起来,你能杀得了他?
    她生生压下这句反驳,头倚着墙闭上了眼睛。前世之所以全心全意的爱李昊,是因为她只见了他那一个男人。他是尊上,她是婢女,从仰慕到怜悯,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他的缺点,只看到他的优点和无奈。
    这辈子她跟在唐牧身边,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便能看清李昊身上的缺点。当然,是人就会有缺点,他亲信宦官,不勒束下属,若不是帝王,便算不得大错。这也恰是唐牧一直以来不弃他的原因。可她永远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全心全意的去爱他了。
    “等你入了宫,好生休养休养,咱们再怀一个孩子。朕必定会护得你们母子周全,既此生未死,你再替朕生一个孩子,好不好?”李昊又问道。那个才发了芽未出生的孩子,是他两生的遗憾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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