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覃叫他说出些好奇来,遂眼巴巴的亦是等着要看这拗古村究竟有多好看。大壮背着她绕过一片山崖进入两夹的一片山凹,往前走了约摸一里多的路程,路越走越窄,最窄处只容一人通过,路边一股溪流潺潺而出,响动有声。
    过这最窄的一线天不过三五步远,然后便是豁然开朗的一座清泉展现在眼前。大壮这才放下韩覃,叫她自己站定来看。
    韩覃往前走了两步,见那清泉与自己视线齐平,再往后是一片石灰砌碎石的围墙晏坝,沿着泉岸砌出弧线优美的半弯来。而那晏坝上面则是碎石砌成,青苔遍生苍苍绿的一幢幢屋子,层层叠叠叠七八户人家,沿缓缓的山势越来越高。
    这邻里相闻的小村落两边是一片片碎石砌围的稻田,那石块错落有致的围着一块块田地,田中水稻青青才是齐膝的高度,一块块层叠上去错落有致,衬着这小村子恍如人间仙境一般的清幽宁静。
    韩覃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就听李书学道:“小娘子看那里,那里有好东西。”
    她随着他指的手望过去,远极山梁的地方成片成片鲜艳艳的红色繁果挂在枝头。书学娘走过来说道:“那是我家的樱珠,恰到了红的时节,昨天我还采得一筐去集市上卖,没卖得好价钱。”
    韩覃点头叹道:“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要送一封信出去还得是等李院读书的时候才行。但韩覃到他家住下才知道,李院回来,恰是因为他得了无法再继续学业的病,而且因那病要发起来总无征兆,从此之后他也无法一个人下山。
    虽然后来书学他娘带着韩覃下山送了信出去,过了整整四年,才收到舅舅谭昌寄来的回信。看了信韩覃才知道,自己寄信到太原府之后,舅母得知她不但没有生活在京城高门贵府中,反而流落到了穷极僻远的小凉山一带,因曾寄望着要两个儿子上京投奔她的希望落空,非但不许谭昌到小凉山接她,还将她外祖父谭洪与柏舟两个都赶出了家门。
    谭洪早已失了府学中夫子的差职,如今便自赁一处小屋,带着柏舟二人艰难维持生计。看到舅舅谭洪信中字里行间皆露着不想叫她回太原府的意思,韩覃便只得又在拗古村住着,自己一年四季做些针线,贩些樱珠攒路费。
    她如此在小凉山整整生活了六年,直到书学娘去世后,才拉着李书学一起往太原府,去探柏舟。
    为了攒积蓄,每年樱珠成熟的季节都要央求大壮和她一人一背篓樱珠,每天都要星星出月亮归从集市到拗古村往返一个来回。因她家的樱桃个大似龙眼,又味甜多汁,下面集市上的人都争着来买。
    如此待今年樱珠季节过去,她又带着大壮一起变卖掉家中多余的稻米谷物,又兼她平日里再做些零碎绣活亦能换得一两个铜板。
    渐渐积少成多,得到两人成行往太原府时,身上也有了满满五两银子的盘缠。
    这两人五月中旬出发,经最晒的暑热季节,从嘉定州到成都,一路上经西安府,平阳府再到太原。如此一路将近三千里路。韩覃与李书学从嘉定府花五钱子买了一头驴,又花三钱买了一头驴,一路借宿着三五铜板一宿的闲炕啃着咸菜饭团,韩覃驾车李书文坐着,两人又不识路,各处打打听听摇摇晃晃一个多月才走到太原府。
    外祖父谭洪如今也还健在。恰如谭昌信中所言,舅母小气不能相容,在得知她并未寄居于京中贵府等待高嫁,而是在小凉山一处深山中做农家媳后,舅母便闹腾起来,最后由外祖父谭洪赁得间小屋与柏舟单过着。
    谭洪赁的小屋又窄又小,偏韩覃又不敢叫他和舅舅谭昌知道李书学还犯着个羊角疯的毛病,是而不过在一处略挤了两天。她便照着自己的计划,与李书学两个渡过黄河,再回龙头山去。
    因此时已到七月间霉雨季节,各处路烂泥泞皆是下个不停。韩覃一路冒雨赶车赶的身疲力累,又心疼多走路要换车辙,便叽叽呱呱抱怨个不停。
    李书学搭把伞在车上躺着,忍来忍去也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出门的时候也算是富翁,怀中揣着五两银子了,一路省吃检用到太原府,在你外家连顿饱饭都未曾吃得,你还白白的给了他们三两银子。若不为你的穷大方,我们总还能找个地方宽心住着躲过霉雨季再走呗!”
    韩覃伸一条腿到车里蹬了李书学的肩膀两脚才骂道:“那是谁的银子?是我一背篓一背篓上下龙头山又是樱珠又是米换来的,不是你的。我弟弟在太原府住了许多年,我不过给几两银子给给他花销,怎么啦?”
    李书学自己有病,他娘活着的时候哭过求过苦肉计使过,终是未能叫韩覃吐口嫁给他。而此番往太原府,见过一回弟弟之后她仍还愿意同他一起回龙头山,虽未明言,其言下之意,是愿意从此收心与他过日子的了。
    他心里暗自高兴,却也怕表露出来又要惹韩覃生气,连忙辩解道:“好妹妹,我不过多说一句,还是我有病没本事挣不得银子来给你花,叫你如今这样困顿。”
    韩覃揩着脸上蒙蒙丝的雨水,摇头苦笑道:“并不怪你,清贫日子亦有清贫日子的味道,我觉得这样过着就很好。”
    毛长骨细的瘦驴费力拉着辆破车在泥泞中走着,韩覃怕再淋雨只怕李书学夜里要犯病,远远见前面路面铺着石板隐隐是一处小乡镇的样子,忙勒驴赶车就往那一处跑。
    濛濛细雨中进了小镇,韩覃还要四处去寻闲炕,李书学一把拉住韩覃道:“淋了一天的雨,我怕我再撑下去要犯病了,咱们能不能住回客栈,明日清早起来再寻闲炕?”
    韩覃捏了捏钱袋,随即一鞭子就抽到了驴屁股上:“如今就只剩得一两银子,离家还有几千里,我要疯了才会带你去住客栈。你要觉得难受,就寻户人家屋檐下避着雨,等我寻好了住处再来接你。”
    李书学也知路远银,恰他又是个只能花钱不能挣钱的,这样漂亮的大姑娘跟着他,一路皆是吃苦受罪。他这个癫痫的毛病不能着急,只要一急口眼一歪便要犯病。
    韩覃正驾车赶驴得得跑着,半天听不到李书学的声音,回头一看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白沫,心中暗叫了声晦气,忙将驴车停到一间客栈旁,背起李书学便直往那客栈中奔去,边跑边喊着:“店家,快,给间最下等的客房!”
    *
    恰在此时,京城甜水巷怡园中,时任工部右侍郎的唐牧在书房太师椅上坐着读公文,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打帘子进门,她鹳骨高高双眼吊梢,身上一件秋香色绣金花小袖褙子勒的腰身恰恰,进来却是抱拳一礼:“二爷,可要老奴来替您整制书?”
    唐牧放下公文抬头,却并不看眼前这淳氏,只望着虚空点头道:“好吧。”
    淳氏转身才要走,就唐牧似是自言:“只怕今夜就要有消息了?”
    淳氏停手一怔:“二爷说的意思是,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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