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但我却顾不得这些冲出了大殿,在太尉府外看见那些王公贵族的车马都停在不远处。离我最近的是一匹神骏的骅骝,这难得的好马竟然被用来拉车?
    “你要干什么?”
    蹲在一旁的车夫见我来势汹汹,站起来想要拦阻我。
    “借马一用!”
    我话一出口、立马将他一掌推开。借着这一推之力,我顺势跃上了马背,弯腰割断了缰绳,双腿一夹,胯下骅骝一声长嘶,撒开四蹄便冲了出去,恍然如飞一般。
    “驾!”
    身后传来马蹄声响,我扭头一看,一身素衣的卫玠不知何时也骑着一匹健马冲了出来,速度同样飞快,紧紧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舞兮,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卫玠的声音传来:“王衍已经答应出兵了,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话我哪里听得进去?可双手却不太听使唤,轻轻勒了一下马头,迫使骅骝减下速度。卫玠追了上来,与我对视一眼,我以为他会劝阻我回去,他却并没有再多言,与我并肩驰出了城门。
    ……
    我们一路向东南方疾驰,心里对卫玠充满了感激之情。他知道我心急如焚,所以这一路穿州过府,只有在马儿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休息片刻。人不合眼,马不解鞍,仅仅只在一昼夜后我们就到了夏口的境内。
    此地自汉朝起便有夏口城,三国时期更是战略要冲,数百年的经营,城内人口众多,城外村落遍布,本是兴旺无比。
    然而我们一路行来,却只见得一片片残垣断壁,昔日鸡犬相闻的村落早已成了废墟,原本大片大片的田地也都被践踏烧毁,除了随处可见的尸骨,竟然不见半个活人。
    我不忍目睹着惨况,心中更加担忧父亲的安危,快马加鞭,半日后终于来到了夏口城下。
    如果说之间所见是哀鸿遍野,这夏口城下便可说是人间地狱了。
    “舞兮,山将军乃将帅之才,征战沙场未尝败绩,区区几万流民岂是他的对手?你不要太过担心!”卫玠一路沉默,见我脸色有变,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是你父亲你当然不会担心!”我现在极其讨厌他的冷静,说完不再理他跳下了马去。
    这里似乎是刚刚打过一场恶仗,城外数百丈内全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紧握刀枪、穿着军甲的战士,有手拿锄镰、衣不蔽体的流民,也许片刻前他们还在互相厮杀,而如今却只能全都静静地躺在了一块儿,他们的鲜血早就流干,混在了同一片泥土中,散发出浓浓的腥味。
    我一路寻,一路胡思乱想,脚步越来越沉,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爹爹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舞兮,你看!”卫玠驰马过来冲我吼道:“抬头……”
    我一听猛然抬头看向夏口城上,入眼的是一面大晋的旗帜随风飘扬,父亲的“山”字帅旗也屹立在一旁。
    “父亲没事!”
    我大喊出声,回头去看卫玠,此时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可全身的力气也好似瞬间被抽离一般,脚下不稳冷不丁就要倒下去。
    卫玠眼疾手快,跳马瞬间,一个鱼跃就将我稳稳接住,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轻轻将我重新扶上马背,牵着两匹马儿,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尸身,向夏口紧闭的城门走去。
    城门缓缓打开,那守城的将校自然认得我,面色凝重地将我迎了进去,重又将城门重重地合上。
    “我父亲呢?”我问道他。
    他看了我和卫玠一眼说道:“战事胶着,连城外弟兄的尸体都没有时间收拾,那些流民叛军刚退,但不消一个时辰铁定又会卷土重来,小姐你不应该来此……”
    “我问的是我父亲?他在哪里?”我打断他的话,迫不及待的等着他回答。
    “大人右臂中了一箭,箭上有毒,那些城内的大夫都在想办法解毒,小姐……”
    “驾!”不待那将校说完,我便催马直奔城主府邸而去。
    到了府门前,飞身下马,径直冲入了府内。守卫的亲兵见我步履飞快,也都一路小跑着为我指路,很快便来到了父亲的住所。
    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药味便迎面而来,屋内人头攒动,几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围着一盏铜盆在那窃窃私语,铜盆内是半盆乌黑发紫的血水,显然是从父亲创口上流下来的。
    “爹爹!”
    我声音颤抖,扑到了床前,父亲半倚在床榻之上,整条手臂肿胀就如同被吹了气一般。他脸色更差,嘴唇青紫,双颊发白,双眉紧锁,显然正在承认着巨大的痛苦。
    听到我的呼唤,父亲缓缓睁开血红的双眼,极力控制着自己,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不待在卫玠身边,你……”
    正说着,他喉结一阵耸动,趴在床边吐出一口黑血。
    我连忙将他扶起,心里一痛,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滴答而下,转身对着那些大夫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为什么还不救他?”
    此时,一个胆大的大夫看向我,想了想才开口道:“小姐,不是我们不救,实在是不知道大人所中的是何毒,一时之间我们也不敢胡乱开方,万一用错了药,只会害了大人啊!”
    “那你们就看着山将军受尽苦楚,最后毒发身亡吗?”卫玠的声音响起,他快步走入了房间,来到了我的身边。
    待仔细查看了一下父亲的手臂后,才抬头对我冷静的说道:“我也粗通医理,却也不知道这毒该如何解好?可看这情形,是绝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舞兮,既然是毒箭入骨,前朝武圣关云长刮骨疗毒而愈,如今我们也不妨一试!”
    “刮骨疗毒?”
    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颤,这刮骨岂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舞兮,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卫玠坚定的眼神让我安心不少。
    我再次看了看父亲,终于下定了决心,狠下心来对那些大夫道:“你们可有切腐肉割脓疮的工具,借我一用!”
    我刚说完,不曾想那些大夫全都退到门边,脸色苍白,答非所问:“小姐,我等从未刮过骨,实在是没有这手段!小姐若真要如此做,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让我来吧!”卫玠不晓得从哪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是数十根排列整齐的银针,还有三把小巧的锋利短刀。
    一旁的亲兵见此,立刻跑了出去,数息的功夫便搬来一大坛酒倒在了铜盆下,下方架起柴火烧了起来,卫玠将那几把短刀都丢进了铜盆,待酒滚沸后才将它们取出。
    我上阵杀敌绝不手软,但此刻面对父亲的痛苦,却忍不住浑身打颤。
    卫玠瞧见我的不适,握住我的手,目光沉静:“舞兮,你也累了一天一夜,去休息一会儿,天佑善人,山将军定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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