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们受贿,那是‘果’。
    这阿悉结氏行的行贿,才是‘因’,是源头。”
    赵寒道:
    “虽然李大人您说,这城里,似乎并没有这个商行。
    可既然它能和明月楼有这么大的商贸往来,那必定就在,这扬州城中。
    只不过是做了掩盖,不让外人发现而已。
    所以,只要我们在城内继续搜寻,尤其是到胡人聚居的坊市里去详加查探,我想一定能找到线索。
    只要找到这‘阿悉结氏行’,那么,那帮突厥人就不远了。
    把这些人抓住、掐断了这个行贿的源头,那这桩扬州贪腐的大窝案,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而眼下的线索表明,那沉船案、还有那个‘那落迦’,也肯定和这些突厥人有关。
    抓住了他们,那案子也就破了。
    这就是,一举两得的事。”
    赵寒的这一番分析,缜密清晰,还有非常明确的做事方法。
    李希愚也不由得赞赏道:
    “赵法师果然不愧是文武双全,不同凡响,此计甚好啊。”
    他似乎有些好奇了:
    “赵法师,您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高明的办案手法。
    您这身学识和修为,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我的师父?
    赵寒的心里,顿时响起了,某人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记住了,以后出去,别跟人说我教过你……
    他一笑道:
    “李大人过誉了,我就是看了点书、破过些案子而已,不足挂齿。”
    两人又说回了卷册上,那些受贿官员的名表。
    “除了那阿悉结氏行之外,”赵寒道,“这里还有个新的线索,正要请教李大人。”
    他指着名表的末尾,那三个受贿金额最大、也是最奇怪的名字。
    “伏鸾,隐鹄。”
    李希愚念着,前两个名字:
    “这是三国时邓艾与陆云的化名,为‘隐士’之称。
    这说明,此代称背后的两人,肯定是藏得很深之人。”
    他想了想就说,倒是有个法子,有可能可以查到,此二人的身份。
    因为,看样子这两人很可能也是,这扬州地界的官吏。
    而这份贿赂名表上,已经列出了很多官员的名字。
    只要将这些名字,和衙门里、现任扬州官吏的名录一对照,剔除掉那些已经列出名字的官员。
    那剩下的官员,就有可能是,这两个隐藏人物的人选了。
    李希愚就说,会立即让柳孝岩去办理此事。
    赵寒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那个金额最大、类似地名的名字:
    “‘相洹春坊’。
    李大人您对扬州非常熟悉,您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李希愚凝视着那四个字:
    “这扬州城中,分为子城、罗城,两大分城。
    子城在北,为小城;罗城在南,为大城。
    城中有南北大小两市、二十四桥共六十二坊,所有坊市的名称,李某早已烂熟于胸。
    并没有这‘相洹春坊’。
    而扬州下辖的各县之中,许多都没有,将坊市分得如此的精细。
    即便是有,名字也都是二或三字,不会有此等四字的名称。
    相洹春坊,相洹春坊……”
    李希愚手捋长须,反复吟诵着这四个字。
    “既然如此,”赵寒道,“那这会不会并非是一个地名,而是与某个人相关的,某些字眼?”
    “与某个人相关……”
    李希愚的眼里,精光忽然一闪:
    “难道,竟然会是如此?”
    他长袖一拂,走向了堂内左侧。
    那里,一幅大唐堪舆地图高挂墙上,图上,各种山川城池林立。
    李希愚指着地图上,右上腹心的一个地界道:
    “相州,旧称‘魏郡’,位在河北道最南,治所邺县。
    洹水,乃相州下辖之县,紧邻邺县以西,与魏州相接。”
    赵寒马上明白了:
    “所以,李大人您说的是,这相洹春坊代称的,确实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和这相州洹水县,有密切的关连。”
    “不错。”
    李希愚道:
    “李某从前在长安,曾在吏部任过事,对这朝中官员的背景家世,也算有过不少了解。
    这满朝文武之中,出身相州洹水的人,并不多。
    而其中最有名的那一位,李某非常熟悉。”
    赵寒看着李希愚的样子,想了想就道:
    “难道是,杜大人?”
    李希愚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了起来:
    “杜松云,相州洹水人氏,前隋仁寿年间,便中了秀才。
    我大唐开国以后,他便投入了当今皇上帐下、一路升迁,最后成了当朝三品太子詹事,我大唐东宫太子之师。
    这杜松云诗书棋画、文韬武略,无不精通。
    他曾著有《百行章》、《章台灞柳赋》等多本文册,在大唐官员之中,广为流传。”
    “那这‘春坊’二字,“赵寒道,“又是何意?”
    “杜松云有一本诗集,并未对外流传,可他自己却最为推崇,自称是平生最为满意之作。
    此诗集,李某曾有幸读过。
    这诗集的名字叫做,《春坊录》。”
    相州洹水县人,曾著有诗集《春坊录》
    原来,这个“相洹春坊”是这么个意思。
    它所代指的,果然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当朝太子詹事、现任扬州黜陟大使,眼下李希愚最大的对手,杜松云。
    一位大唐三品大员、太子之师,竟然收受了一个神秘突厥商行的,巨额贿赂。
    而这个突厥商行,还收买了大半个扬州官场,还很可能是“女鬼沉江案”的背后黑手。
    这个案子不仅扰乱了扬州民生,还破坏了南北漕运,影响了整个大唐的商贸和人心。
    这其中透露出来的消息,是何等的惊人。
    “难道,”李希愚道,“这杜松云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居然和突厥敌国暗中勾连,要行这乱我大唐国祚、大逆不道之事?”
    赵寒依然非常冷静:
    “李大人,我们不如回想一下。
    这扬州刚出现了沉船案,杜大人马上就成了黜陟大使,来了扬州。
    他一到扬州,就罢了您的官,入主大都督府。
    然后,他又相继把持了大都督府的人权兵权等等,还屡次带兵,上门挑衅。
    而这沉船案的背后,正是那些黑袍突厥人。
    杜大人在任这些日来,这些突厥人动作频频,在山阳渎河底、明月楼和延永寿府里,相继出现。
    这两者之间,难道就没有什么关连么?”
    “可是,这不应该啊。”
    李希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这杜松云很早就入了秦王府,作为谋士、跟着皇上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甚至可以算是,我大唐的开国元勋之一了。
    也正因此,皇上才会命他为诸位太子老师之一,对太子言传身教。
    可以说,皇上对他也是非常信任的。
    像这么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和那突厥敌国勾连,成了个卖国逆贼呢?”
    整个堂内,一片沉默。
    “李大人……”
    赵寒缓缓抬头,望向了高墙外,那片茫茫的扬州城池:
    “在下到这扬州城中,也有一段时日了。
    这些日一路办案下来,我隐隐感到,这看似平静的扬州城中,却是非常的不平。
    本来,只是那些神秘的突厥人而已。
    如今,竟然又牵扯上了这大唐的高官,杜松云。
    而除了这些人等之外,这水底下,隐隐还有许多的暗流不停涌动。
    大人,看来这桩‘女鬼沉江案’背后、所牵涉到的势力,那真是错综复杂、绝不简单了。”
    “是啊。”
    李希愚也概叹了一声:
    “十余年前,前隋之时。
    这扬州还叫‘江都’,那前隋的炀帝三下江南,离宫便设在此地。
    后来江都宫变事发,隋炀帝为叛将所杀,整个江都大地一片大乱,许久才平息下来。
    如今虽然十余年已过,可这扬州城中依然鱼龙混杂,不知有多少怀着异心的人与势力,在此中运转筹谋。
    李某在此坐镇多年,深知这其中的水之深。
    可李某既身为唐官,那就必须为皇上尽忠、为百姓效命,这池水纵有九渊之深,李某也必将蹈之。
    赵法师,您身怀绝世神通,又有如此谋略与办案的能耐。
    此一桩‘女鬼沉江案’,李某,就拜托了。”
    说完,李希愚双手一握,朝赵寒深深做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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