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已罢,便是归程。
    临行前,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听了徐望贤的讲述,曾谦非常感叹,就对蒋怀说,这次法师招募的胜者,理所应当就是赵法师啊。
    对赵寒,法师们更是个个心服口服。
    见大家都这么说,蒋怀也就默认了。
    曾谦还想去找凌若和袁沐风。
    因为这次案子里,他二人也出了大力,还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也可以算是“胜者”之一了。
    反正眼下破案正需要人手,回去可以向独孤县令禀明,请他再放多两个法师名额。
    可那两人却突然失了踪,曾谦只好作罢。
    徐望贤对赵寒更是千恩万谢。
    他拿出家藏的许多字画古玩,要给赵寒和众人作为酬谢,都被赵寒推掉了,只有姜无惧从厨房顺了条羊腿。
    随后,赵寒道了别,就和法师们一起返回上邽。
    蒋怀和曾谦则留在谷里,查看记录一番再走,以备回去呈报之用。
    徐氏一家和村民们,把赵寒一行人送出很远,才依依不舍停住了脚步。
    小允奴牵着柳莺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头。
    他洗漱一新、小脸俊俊的,眼噙泪水,望着洛羽儿远去的身影,久久不肯离去。
    洛羽儿也是一步三回头,直到小男孩的身躯,消失在群山之中。
    虽然只认识了短短的时辰,可那张纯真的脸,那一声“娘亲”,让她很不舍。
    她抹了抹眼角泪花,就问赵寒是怎么知道那“厉鬼”,就是小允奴的。
    赵寒说,是因为浮云斋里的那副怪画。
    当时他还在怀疑,徐里正是被那个厉鬼附身的人。可看到那副画之后,他突然醒悟了。
    当时洛羽儿说,那画那么潦草,就算是刚学画的小孩,画得也比这好。
    就是这句话点醒了他。
    那幅画的样子,就不是张正经的画,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的涂鸦啊。
    一旦想到这点,他马上就想到了“高昌厉鬼”的种种古怪之处。
    只有半人高,可谷里又没有侏儒人。
    那么,如果它是个还没完全长高的孩子呢?
    这时候赵寒就想起了,曹瑞说过的,徐继贤的儿子徐允奴。据曹瑞说,那孩子手脚特别灵活,爬墙上树比成年男子还要利索。
    那高昌厉鬼不就是这样的吗?
    每次出现都跑得飞快,爬墙上树,又离奇消失,完全吻合。
    可是曹瑞说,小允奴他早已经去世了,那又怎么可能是那“厉鬼”?
    这时候,那封血书的上半页,帮了赵寒的大忙。
    血书上写,这书信留下来,是要交给某个人,转交给上邽衙门的人看的。
    只不过那个人的名字,被擦去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小允奴了。
    当年,徐继贤和小允奴一直住在浮云斋里。
    所以后来,徐继贤和花妖大战受伤,退回浮云斋,小允奴肯定也在场。
    当时是深夜,那院子里也不会有别人了。
    徐继贤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之际,写下血书交给唯一在场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
    洛羽儿问,那为什么那名字被擦去了呢?
    “是花妖?”姜无惧道。
    洛羽儿摇头:“花妖一直被挡在院外,进不去的。就算它进去了,见到那血书肯定就毁了,还擦掉字干什么?”
    “是允奴他自己‘擦’的。”
    赵寒说,血书是父亲留给小允奴的唯一遗物,也是临终的托付。
    小允奴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肯定常常看那封信。
    情之所至、他落了泪,泪水滴在纸墨上,把字染化了,看起来好像擦去的一样。
    至于曹瑞说小允奴已去世,那也只是口说而已,并没有证据。
    这个消息是从徐里正那里传出来的,而那时我们已经知道,徐里正很可能在撒谎。
    所以,小允奴的死讯完全有可能是假的,他完全有可能还在世。
    如果他还活着,那关于‘厉鬼’的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厉鬼”总在浮云斋里出现。
    为什么厉鬼只有半人高,几次出现都没有害人,身上一点鬼气都没有。
    为什么浮云斋里,徐王氏的墓修得这么好,徐继贤的坟却那么简陋。
    原来这几年来,小允奴就藏在了浮云斋之中。
    以徐继贤的能耐,肯定是做了个暗室之类,小允奴藏在里头,所以那晚才总找不着人。
    这也是为什么,赵寒最后只好用了个‘唱曲’的法子,让小允奴他自己出来。
    那卧榻上的怪画,当然也是小允奴画的。
    他那是看到了当年浮云斋门前,父亲和花妖大战的场面,后来想起来的时候,拿些小石子划出来的。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坚强的孩子,可真是世间少有。
    洛羽儿感叹着。
    “后来,”赵寒道,“我还当面试探了徐里正。”
    一听到血书的事情,徐望贤马上惊讶万分,看过血书后,他更是泪流满面。
    这种情感是很难假装的。
    这说明,他真的对兄长的辞世,怀有很深的愧疚和悲伤。
    血书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而当赵寒问到血书下半页,他非常犹豫,还看向了徐夫人。
    他这是在对那花妖控诉呢。
    姜无惧道:“我说那晚寒老弟你看见‘厉鬼’现身,怎么一点都不怕,还让那些村民去围那院子呢。
    可你这戏也演得太足了,还给我们每人一张符。
    你要算计那秃头人,这我懂,给我们做什么?”
    赵寒笑道:“只给他一个不给你们,他会信啊?
    再说了,昨晚花妖的妖气这么厉害,你们却一点都没受影响。
    你以为呢?”
    姜无惧摸了把肚子贴着符箓的位置,只摸到了一手的灰。
    洛羽儿问:“那秃头人究竟用了什么法术,把整个模样都换了?”
    赵寒说,那叫“变相术”,是妖幻之术里的一种,能让人易容换面。
    不过那需要有足够的妖气维持,过一段时间,就要现回原形休息好一阵子,才能再次变相。
    “我说那家伙,干嘛晚上非要和我分开睡……”
    姜无惧道,“要是他能一直变脸又不现形,那可就厉害了。”
    “有啊,修容。”赵寒道。
    “修容?”姜无惧很感兴趣,“就是说想修成什么样,就能修成什么样?”
    赵寒点头:
    “这世上有些厉害的高人,懂得削骨磨肉、开眼裂唇的手艺,能把一位老妇人,活生生变成个美娘子。”
    “这么说,”洛羽儿若有所思,“要是有人修了容,那就算是他的亲人,面对面的也认不出来了?”
    赵寒点头。
    “那有没有削肚子的手艺?”姜无惧问。
    “有,不过削完会死。”
    “赵寒你就别逗无惧了。”
    “寒老弟你别管香儿妹,来,那高人住哪儿,我记一下。”
    “够啦你们两个!”
    洛羽儿又问,厉鬼每次出现,身上都有一点血光的,这个小允奴身上好像没有。
    赵寒说,你还记得,小允奴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饰物?
    那是个白玉小珠子,里头裹着了个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从半透明的玉里泛出些光来。
    那应该是,徐继贤留给小允奴的一件宝物。
    它好像可以和镇邪法阵遥相呼应,形成法力屏障,阻止妖邪之物的进入。
    赵寒还试了试,每当去到阴气较重的地界,珠子里的那东西就会放出一点红光,像是在告知主人有危险。
    他们遇到小允奴的那几次,正好都在阴气浓郁的地方,所以才看到了那一闪闪的“鬼火”。
    “那究竟是什么宝物?”洛羽儿问。
    赵寒摇头:“看不清楚,应该就是个流传下来的化外法宝吧。”
    “慢着。”
    姜无惧似乎想起了什么:
    “寒老弟你说过,那山谷是什么阴之地,阴气很重会害人的。那这谷里的乡亲,是不是还要遭那阴气的罪?”
    “不会了。”
    赵寒道:“花妖那一下拼命的形魂俱散,刚好把阴心郁积多年的阴气阻症,给打破了。
    没了阴心,这个‘窒阴之地’,很快就可以阴阳调和,万物生长。”
    “那这就算是大圆满啦,那我姜大胆这条羊腿,也是吃得安心啦,啊哈哈哈……”
    看着狼吞虎咽的那个人,洛羽儿低声道:
    “赵寒,昨晚你说,那许乘阳的凄风裂很厉害,被击中的人,身子多少都会受点影响。
    怎么无惧他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你以为呢?”
    赵寒有些神秘的样子:
    “大胆这家伙,你别看他那样子,能耐大着咧……”
    他一边笑说着,一边瞥了眼山道上的四周。
    不知从何时起,那种被人从背后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食人谷”案,终于告了一段落。
    “除鬼法师”的位子,算是坐住了,可以堂堂正正回去做些事了。
    可是,上邽城里的那桩“人头鬼案”,却因为秃头人的出现,突然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那个幕后主谋、凶手“恶鬼”,究竟是谁?
    它想干什么?
    那座古老的城池里,究竟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那个凌姑娘。
    说起来,这次还真多亏了她。
    自己虽然筹划了许久,可终究百密一疏,没想到花妖会这么个拼命法。
    要不是那姑娘及时出手,那野鹤丘上,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紫骨痋海所害。
    这姑娘有那样的修为,还有那件非凡的法器,绝不是个一般人。
    那么,她又为什么会来这上邽城,来参加这除鬼法师的应募?
    她和这桩人头鬼案,究竟有着什么关连?
    赵寒思索着。
    后方远处,一处巍峨的山岭上。
    凌若白衣飘飘,站在山顶。
    她漠然俯视着青衫少年的背影,冰雪的美眸中,生起了一丝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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