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庸从屋内拿了件物事出来,在众人展开。
    长有尺余、宽约五寸,上有几行小字,一副年代久远的模样。
    是一张陈旧无比的字帖。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徐望贤道。
    “一张烂纸,”朱崇道,“也好意思拿来做礼,痨鬼,你可是穷到家了。”
    洛羽儿看着字帖。
    那字写得古雅纯朴、运笔空灵,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她禁不住念了起来:
    ‘盖张乐于洞庭之野鸟,值而高翔,鱼闻而深潜……”
    “钟元常,《昨疏还示帖》。”
    屋内,两个声音同时说出。
    赵寒,袁沐风。
    “瞧这笔劲和印章,”赵寒道,“应该是四百多年前,钟繇的真迹。
    大胆你这宵夜,徐里正可以管一百年。”
    “是嘛?”姜无惧舔了舔嘴唇。
    “这是徐某的祖传之物,许久都没拿出来示人了。二位一眼就能认出,徐某佩服……”
    “滚开。”
    身影一闪,许乘阳从曹庸手里抢过字帖,收入怀中:
    “此事,我许乘阳接了。”
    接了这个活,那就相当于接下了“食人谷案”。
    这案子的真相,徐里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什么可破的了。
    剩下的,就只是捉鬼和做法事而已。
    这对于经常捉鬼降妖的法师来说,小事一桩。
    只要接下这案子,把这两件事做成,那就相当于,通过了这场“法师招募“的甄试。
    到时候,这边得了宝贝字帖,那边又成了上邽衙门的法师、获得天大的酬劳,一举两得。
    怪不得,这许乘阳前面一声不吭,现在却抢着把这活计揽下来。
    真是“不要脸”之极。
    可这殿山宗的厉害手段摆着那里,谁敢乱动?
    那些攀附的法师们纷纷附和起来,有些不甘心的,就都看着赵寒。
    从头到尾,只有这小子,敢和那姓许的硬扛。
    他会怎么办?
    人群后方,白衣少女淡淡望着赵寒。
    “凌若,”身旁,袁沐风低声道,“既然你要参加这场甄试,那我去把字帖夺回来。”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那个雕纹长鞘上。
    咧。
    半空中,好像有扇门打开了,透出一点火光。
    借着那光,众人才看清,原来这大屋分了上下两层。
    “知翠,二爷他体质虚寒,该多见些日头光亮,这样对他的身子才好些。
    你赶紧去,把窗户都开了。”
    一个身着齐胸襦裙的少妇,端着红烛,从二楼的木梯缓缓走了下来。
    她面若桃花、身段婀娜,白嫩的肩头披着轻纱,显得娇媚诱人。可眉宇间,又有种端正无邪的意味,隐隐然不可侵犯。
    法师和衙役人群里,许多男子吞起了口水。
    “原来,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妾身方才贸然而言,失礼了。”
    少妇放下红烛,轻轻欠身。
    “您来了。”
    徐望贤神色恭敬,年轻少妇答应了一声,走到徐望贤身边。
    知翠从门外走进来,和另一个丫鬟一起,把窗户都打开。
    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屋内暖和了些。
    “徐里正的夫人长得真美。”洛羽儿低声道。
    “就是。”
    姜无惧看了看,那两个丫鬟:
    “这庄子里的姑娘,一个个长得都很有‘气质’,就只有这位夫人长得好看些了,对吧寒老弟?”
    赵寒一笑,低声喃喃了句:
    “徐里正的夫人?恐怕不是咯……”
    “容徐某为诸位引见一下,”徐望贤道,“这位是徐某兄长的夫人、徐某的兄嫂,徐柳氏。”
    众人一奇。
    这是徐望贤的兄长,徐继贤的夫人?
    可听这徐望贤说,他的兄长要是没有亡故,到现在也该快五十了。
    怎么,他夫人的年纪这么小?
    人群里似乎有些微议。
    徐望贤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
    “不敢相瞒诸位,”徐柳氏向众人做了一礼,“妾身乃是侧室。”
    声音娇嫩动听、有礼有节,没有一点自卑。
    人群中,一阵“可惜了”的声音。
    徐望贤咳了一声,接过话头。
    原来这徐柳氏,是他兄长生前娶的一位小妾。
    过门后,她为人低调勤勉、对夫君关怀备至,在庄里上下获得一片好名声。
    除此之外,徐柳氏还有一手父辈传下的好医术。
    徐继贤身故之前,心知其弟身子不好,专门嘱咐了徐柳氏在这屋的二楼,开个临时闺房,以便随时照料徐望贤。
    “徐某能勉强撑到今天,多亏了兄嫂的悉心照顾。”
    显然,徐望贤对这位兄嫂非常感激和尊敬。
    “二爷您千万别这么说。”
    徐柳氏道,“妾身万万受不起。妾身只是遵从老爷的嘱咐,协助二爷您做事罢了。
    知翠,二爷今日的药汤,可曾拿来?”
    “回夫人,”知翠道,“拿来了,可二爷他就是不喝,奴婢都劝好几回了。”
    “二爷,”徐柳氏道,“还请您听妾身一句劝。为您的身子着想,这窗户要常开。这药汤,也是按时辰吃了为好。
    知翠,你把药汤热一热,再端过来。”
    徐望贤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道:
    “谨遵兄嫂之命。”
    法师人群里,还有些看不惯许乘阳的人,可又不敢对他说话,就对着蒋怀道:
    “蒋大人,在山下的时候可是说好了,这次进山大家伙都有机会,谁捉到鬼,就算谁的。
    可从没说过,让谁独占了去吧?”
    蒋怀看了看那些人,又看了看许乘阳那带着杀气的目光,咳嗽一声,什么都不说。
    “兄嫂,”徐望贤看在眼里,“捉鬼一事,您看如何处置为好?”
    “妾身一介女流,见识短浅。这等大事,还请二爷做主。”
    徐望贤点点头:
    “诸位,依徐某之见,这捉鬼的事,多些人互相帮衬着,是否会好些?
    徐某想,能否先安排诸位,在庄里住下。
    待两日后,高昌使者的祭日到了,那厉鬼再出现,就请诸位联手把它捉了,再将法事做了。
    徐某虽然没什么钱财,可祖传的古玩字画还是有些的。
    到时必将倾尽所有,让诸位都不枉此行,可好啊?”
    法师们一听有份去捉鬼,还能分得酬劳,也就没什么异议了。
    徐望贤就让曹庸带着众人走出屋外,去选住宿的厢房去了。
    眼见形势如此,许乘阳冷笑一声,蔑视看了赵寒一眼,往外走去。
    朱崇邪笑望着徐柳氏的身子,好像有些不舍,可见师弟已走,只好也跟着去了。
    “不能让他走了,”洛羽儿想追上去,“得让他把字帖还给徐里正。”
    “让他先捂热点吧。”
    赵寒拉住洛羽儿,笑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
    “那东西,我迟早会拿回来的。”
    他又看向徐望贤:
    “徐里正,刚才您说,那些衙役拿走了贡品,可装贡品的箱子却留下了?”
    “对。”
    “能否拿来看看?”
    徐望贤点头,又差人去抬了个大箱子出来。
    那箱子极大,木头非常古旧。
    箱体上,刻着诸多佛门的菩萨神像,还有道道梵文古字环绕,极其的精巧珍奇。
    高昌自开国以来,就以佛教为尊,这样的佛家雕纹倒也平常。
    箱盖中央,本该有锁的地方,只有一个空空的凹槽,陷入了箱体之中。
    是个佛门手印的形状。
    赵寒打开了箱子。
    “啊呸!”
    姜无惧捂着鼻子,往后连跳开好几步:
    “放了咸鱼还是死老鼠?”
    箱子里空空的,连一根毛都没有。
    看着姜无惧的样子,赵寒想着什么。
    “徐里正,”他问,“这箱子,您用来装过别的东西吗?”
    徐望贤摇头,“这是装贡品用的,又是兄长留下来的证物,徐某一直小心藏着,哪敢用来装别的物事啊?”
    洛羽儿凑近闻了闻:
    “没什么味道啊。”
    赵寒也闻了闻:
    “恩,大胆饿坏鼻子了。”
    “你俩鼻子才坏了……我肚子快坏了倒是真的,你听这咕噜噜叫得,多伤心。”
    “你这大肚子,再不饿一饿,要升仙了。”
    “汉子肌!寒老弟我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是汉子肌!!”
    赵寒笑着把箱子关上,向徐望贤和徐柳氏道了个谢,就和洛羽儿等人往外走去。
    柔弱少年席天赐一直待着不敢说话,此时也赶紧跟了上去。
    人群渐行渐散。
    偌大的屋里,恢复了沉寂。
    藤椅上,徐望贤望着远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脸上病怏怏的紫色,好像又加深了些。
    他的手缓缓伸出,伸向身旁的桌子。
    桌上放着个陶瓷小碗,碗里的药汤热气腾腾,一抹浓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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