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明朝是中国封建时代中央集权的典型,这点从地方上真的看不出来,不过倒是能从明朝特有的厂卫制度窥探一二。
    锦衣卫是最早设立的,权柄极大,风光无二,但很快被东厂、西厂、内厂压制。
    早期的毛骧、纪纲都是其勃也兴焉,其亡也忽焉;后来的马顺甚至被文官在大殿上活活打死。
    纵观锦衣卫指挥使,可能也就土木堡之变陪着明英宗的袁斌得了个善终,其他人基本都是不得好死,嚣杂如钱宁又如何。
    所以,锦衣卫虽然名气极大,但实际上在特务统治这块远比不上东厂西厂。
    但在嘉靖一朝,陆炳的横空出世改变这一切,在他的率领下,锦衣卫彻底压倒了东厂,实力迅速扩张,不仅仅是京城周边,在南京、东南、江南各地都设立人手,广收消息。
    南京锦衣卫千户田德惠站在船头有些郁闷,他护送、押送官员入京也不是一两次了,每次对方都是两股战战,每次都是送上大量银两,每次……至少田德惠都会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惧怕、恐惧。
    但这次什么都没有……噢噢,不能这么说,昨天早上出发之前吃了顿早餐,茶叶蛋、肉粽、米粥、糍粑、油条,倒是挺丰盛的。
    而且钱家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还特意安排了三十个全副武装的护卫一起……田德惠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眼斜鼻歪,自己都只带了二十个手下。
    田德惠也是上过战场的,能隐隐察觉到护卫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这些护卫基本将钱渊和锦衣卫隔开,除了田德惠之外,其余人都无法接近。
    东南风渐渐大起来,船只在长江中顺流而下,田德惠在心里嘀咕,这次真是亏了……
    还没来得及琢磨回头要不要在陆炳那告一状,田德惠瞳孔微缩,猛地回头奔向船尾,一把抓住船夫问了几句,然后径直去了内舱。
    “田千户?”钱渊靠在榻上,手中捏着两张信纸,“怎么了?”
    “应该北上去扬州,船只却是东下……”田德惠舔了舔嘴唇,“你想去哪儿?”
    “还以为你会拔刀呢。”钱渊挥手让杨文退下,亲手搬了把椅子过来,“田千户,友人重病,即将撒手人寰……”
    “是天子召见!”田德惠压低声音怒吼道:“你想死,别把我带着!”
    “几天而已,没那么严重。”钱渊诧异道:“不能行个方便?”
    田德惠气极反笑,“护送你入京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人!”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即使我行个方便,但其他锦衣卫肯定是会报上去的。
    钱渊长长叹了口气,将信纸小心折叠好收在盒子里,他也不想啊,但接到的这封信将他高高架在半空中。
    王寅在信中大肆吹嘘钱渊的品行,更将钱渊和徐渭的交情吹上天。
    人家都说徐渭亲口所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华亭钱展才。
    这让钱渊如何推却?
    而且还有那么多士子在观望此事,钱渊如果不去,名声八成得臭。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钱渊自己。
    钱渊在松明山上被倭寇掳走,徐渭为此来回奔波数千里,不惜投入严党麾下请来救兵,钱渊如何能忘却这情分?
    “此人虽然只是个秀才,还不知道这一科乡试能不能中举。”钱渊轻声道:“但他名满天下,即使是严分宜、徐华亭也要敬他三分。”
    田德惠面无表情,现在来解释了……改航之前怎么不解释?
    “他有个至交好友,曾经如此评价,‘关起门来,只他一个。’”钱渊缓缓道:“他这位好友,你应该是认识的。”
    “前锦衣卫经历,沈炼沈青霞。”
    田德惠茫然抬头,霍然起身,“什么?”
    “此人就是绍兴徐渭,和沈炼同为越中十子,沈炼之妻是徐渭的堂姐。”
    看到田德惠的反应,钱渊松了口气,“如今徐渭即将撒手人寰,寡母无人照料,钱某人如何能不去这一趟?”
    田德惠愣了好一会儿,用力抓了把头发使劲一揪,沈炼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关系极好,弹劾严嵩以至于被贬谪出塞。
    钱渊推开窗,江风迎面而来,吹的两人衣衫飘飘。
    “放心吧,此事你先写信送入京,然后挑选两人在钱某人身边,每一言每一行都记录在案。”
    “友人将死,托付寡母,人之常情。”田德惠上前两步,“何至于此,指挥使不会责问……”
    “你啊!”钱渊笑着回头伸手点了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陛下为何召我入京!”
    “你难道不知道?”
    “徐文长已入浙江巡抚胡汝贞幕府。”
    “知道,知道。”田德惠摸摸脑袋有些狼狈。
    从镇江顺流而下,过常州无锡,越苏州嘉兴,仅仅五六日就抵达杭州。
    “钱公子!”
    一行人刚下船,王寅派来蹲守的仆役就寻了过来,赶着马车将钱渊送去,除了杨文、张三带了两个护卫外,田德惠亲自带了个手下跟在身边。
    “展才来了!”王寅几乎扑到钱渊身上,“文长他……”
    院子里十多道视线投来,钱渊看去,都是身穿儒衫的士子,每个人眼神中都带着哀伤、悲痛。
    钱渊也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要是徐渭真的死了,不说对抗倭有没有什么影响,至少大量名垂千古的文章、诗篇都没了,自己这个穿越者……
    王寅将钱渊拉进正厅,众人都跟了进去,还没等钱渊问话,王寅突然发现了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田德惠。
    “召我入京,没事。”钱渊摆摆手,“大夫怎么说?”
    “郁气结节,心力耗尽。”陈有年叹息道:“如果不参加乡试就好了。”
    “现在还说这话有什么用?”诸大绶低声道:“这几日请了好几位名医,如果胸口淤血喷出来倒还能用药试一试,但现在药石无用……”
    “也试过激将法,但文长一眼看穿。”王寅揉着太阳穴,“这几日他时时昏睡,偶尔清醒时吩咐后事,只等着你……”
    钱渊琢磨了会儿,中医他是一窍不通的,一口淤血喷出来真的有救?
    特么又没受伤,哪里来的淤血啊?
    找来大夫又仔细问了问,这厮七扯八扯听得钱渊满头雾水。
    最后钱渊直接问:“吐血后,能不能救得回来?”
    大夫板着脸不吭声,钱渊叹道:“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有可能的意思是,一口淤血喷出来,更可能是直接挂了!
    钱渊咽了口唾沫,让人上了三杯茶喝个干干净净,才低声说:“为文长供养生母,此事钱某一力承当,但是……”
    “但是,事情或许还没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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