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太阳像火炉一样,肆无忌惮散发出让人烦闷的热量,钱渊用力挥了挥蒲扇,掐指算算,五月下旬大概是阳历七月到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
    不过钱渊心情还算不错,花了不小的力气制定规则,划分权责,城内城外被安排的井井有条,现在基本上已经不用钱渊劳心劳力了。
    当然,这几日陆续送来的战报才是钱渊心情好转的关键原因。
    江北巡按吴百朋飞驰援扬州,大胆率兵出击,斩杀倭寇愈三百,倭寇就此败退。
    后吴百朋率军追击至江阴,常州兵备道副使王崇古、应天巡抚兼提督军务曹邦辅也率军赶到,三军合力大破倭寇。
    这一战扭转了整个战局,倭寇开始渐渐向东南退却,各处失地都渐渐收复。
    啧啧,不调客兵还真不行啊,东南沿海一帮熊兵,人家扬州都能打出这样的胜战……钱渊在心里嘀咕,估计俞大猷心里都呕死了。
    随手捏了个刚刚送来的葡萄丢进嘴,钱渊舒爽的呻吟了声,“冰镇过的?”
    “是啊,早上吊到深井里冰镇的,刚刚拿上来。”张三舔舔嘴唇垂涎欲滴。
    “想吃就吃呗,装模作样。”钱渊皱皱眉噗嗤吐出几个籽,“真麻烦,就没有没籽的葡萄?”
    “少爷开什么玩笑呢。”张三嘴里一次性塞了三四颗葡萄,支支吾吾的说:“天下哪有没籽葡萄!”
    不光是没籽的葡萄,老子还见过没籽的西瓜呢,钱渊前世吃水果最讨厌的就是籽。
    “少吃点,没看见有人来了。”钱渊虚虚踹了脚,看向走进门的陆树德和孙克弘,“来来来,冰镇过的葡萄,甜的很。”
    “渊哥,你还有心情吃葡萄呢!”陆树德咧着嘴一副无语的模样。
    “怎么了?”钱渊手一停,诧异道:“事都安排下去了,如果有意外,会有人来禀报的。”
    “不用盯着?”
    “盯得死死的,别人都没做手脚的机会了,何必讨人嫌?”钱渊嘿嘿笑道:“反正又不是我的银子,只要不耽误事儿就好。”
    孙克弘叹了口气,“我们是说……你不知道别人都告状告到南京去了?”
    “知道啊。”钱渊无所谓的应了声,转头吩咐张三,“明儿别冰镇葡萄了,冰镇几个西瓜。”
    这年头虽然没有无籽西瓜,但至少能榨汁喝嘛,钱渊有点嘴馋。
    “渊哥儿,有人告到南京,说你以纵兵洗城为挟,逼迫百姓捐银,崇德县上下众情汹汹……”孙克弘苦口婆心的劝道:“这种诬蔑之语……”
    “谁说是诬蔑?”钱渊顺手塞了个葡萄进孙克弘的嘴,“尝尝,挺甜的……没诬蔑啊,敢作敢当嘛。”
    “是真事儿啊!”陆树德的眼睛都瞪圆了,“渊哥你胆子真是上天了!”
    “小事儿,无所谓的。”钱渊手嘴不停,一篮子葡萄很快就见了底。
    “小事儿?”陆树德抢了几个葡萄才说:“据说大洲公在南京吏部很是骂了一顿……他是谁都敢骂的,严分宜都敢骂。”
    “赵贞吉?”钱渊撇撇嘴,“目前我还没出仕,只是个秀才,他能拿我怎样?”
    “但士林……”
    “有文衡山呢。”钱渊笑道:“那条横沟已被填平,拆毁的房屋另择地重建,崇德县有了条新路……项家已请文衡山写了一篇铭记,过些日子会在路旁石刻立碑。”
    显然,在江南士林中,虽然文徵明到现在连个进士都不是,但他的铭记是很有分量的。
    去南京告状有用吗?
    当然没用。
    对钱渊有影响吗?
    当然有。
    钱渊对塑造一个勇于任事,而且能够任事的人设没有兴趣,但对塑造一个在关键时刻不择手段的人设并不反感。
    不过,有些人并不这么看。
    “我已写信给赵大洲了。”走进门的唐顺之瞄了眼所剩无几的竹篮,“想必会给我这点薄面的。”
    “听项世兄说过,荆川公曾经受教于龙溪公?”钱渊好奇问,随手将竹篮里最后几个葡萄拿出来,犹豫了会儿才递了两个给唐顺之。
    龙溪公就是王畿,是王守仁最赏识弟子之一,王学的“浙中派”的创始人。
    “确有其事。”唐顺之嘴角动了动才接过葡萄,轻声道:“如今心学是显学,朝中与其有关的官员太多,你日后……”
    “无所谓。”钱渊伸了个懒腰,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虽然在思想上有了不小的转变,特别是东南倭乱对其有着极深的刺激,但他对出仕做官依旧没什么兴趣。
    唐顺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在心里琢磨回头要多谢几封信给赵贞吉,如今朝中多有心学门人,这股政治势力的强大是钱渊难以想象的。
    和张居正一样,唐顺之很看好钱渊日后的仕途,但很不看好钱渊埋藏于心的悖懒。
    “邸报来了?”钱渊瞄着唐顺之手里的邸报好久了,接过来看了几眼笑道:“朝中这次是下了狠心了,啧啧,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半壁江山呢!”
    “半洲公实是抗倭首选。”唐顺之叹了口气,虽然这些年一直隐居乡间,但消息还算灵通,知道朝中这一两年复杂的政局。
    “徐州兵备道副使李天宠升任浙江巡抚。”钱渊点点头,张经和李天宠这对搭档终归还是来了。
    但再往下看看,钱渊皱眉轻声念道:“江北巡按吴百朋调任浙江巡按……”
    “扬州大胜,吴惟锡理应升迁,但东南沿海处处烽火……”唐顺之详加解释道:“抗倭最主要的战场还是浙江以及松江、苏州。”
    钱渊嘴巴咧得都歪了,特么老子这只穿越蝴蝶……算是彻底把胡宗宪未来的路搅乱了。
    看面前的少年郎在怔怔出神,唐顺之悠然将葡萄放进嘴,咳嗽一声,“继续往下看。”
    “噢噢……对啊,荆川公之前任浙江巡按,可惜还没正式到任就被围在崇德了。”钱渊嘿嘿笑了笑低头往后看。
    “呃……”
    “嗯?”
    钱渊咽了口唾沫,毫无预兆的打了两个嗝,可能是葡萄吃得太多了……
    “世叔……”钱渊试探了句。
    “哈哈哈,哪里敢当钱家英杰的世叔……”唐顺之捋须长笑。
    “当得,当得。”钱渊谄笑两声,“叔父大人是双江公门徒,心学门人,也算是世叔的同门了……而且世叔以后和小舅又是同僚……”
    陆树德探头看了眼,“噢噢,荆川公调任台州府同知……”
    一旁的孙克弘在掩嘴偷笑,就连张三嘴角都在抽搐。
    就在几天前,台州知府谭伦还托人寄了封信过来,大赞外甥钱渊义受崇德的壮举,并要求钱渊抽空去一趟台州……
    当年给王民应出谋划策坑了自家小舅,这笑话已经流传甚广……
    别说台州了,钱渊甚至都不敢踏入浙江省半步,真怕被人揍一顿,就连台州人杨文时不时都要嘀咕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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