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带着大白鹅,大摇大摆的走了。
    两个丫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林昙看着妹妹小小的背影,不觉微笑。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夫人找您呢。”一个身穿青色比甲、侍女打扮的少女自院中走出来,满脸陪笑,曲膝行礼。
    林昙纳闷低头,“青竹,我是哪里不对了,连你也能看出来?”
    那名叫青竹的侍女抿嘴笑,“大小姐,奴婢眼拙,您又扮得像,这可真是看不出来。不过,方今早我见过大公子,他穿的是分明是绿衣。”
    林昙不由的笑,“唬了我一跳,还以为你是火眼金睛呢。”
    青竹陪着林昙往里走,口中打趣,“大小姐您想想,林家有大公子和您这对孪生兄妹,奴婢今早见过大公子,这会子若是认不出您,岂不是傻子一个么?真这么傻,该被夫人撵出去了!”
    青竹是罗夫人奶娘李嬷嬷的孙女,自小在林家长大,和林昙虽是主仆,却十分熟稔,日常谈起话来并不拘束,说笑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罗夫人日常起居的东侧间。
    此时天光已经放亮,阳光射入房中,明媚而温暖。罗夫人正坐在桌前喝茶,见林昙进来,便笑道:“快过来,陪娘坐会儿,说说话。这一大早的,你大哥要放舟河畔,你要送苏师爷,阿寒执意要去闻先生那儿请教学问,阿沁匆匆忙忙吃了两口东西便跑出去了,要赶在客人来之前陪她的大白,唉,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各有各的淘气。”
    她虽已是两子两女之母,却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双眸明亮,眉飞入鬓,相貌艳丽中又带着英气,言辞也十分爽利干脆,给人以明快之感。
    林昙请安问好,依言在她身边坐下,言笑晏晏,“阿寒虽有些拘泥,却很明理懂事;阿沁才好玩呢,这么一点点大,她便能举一反三了。方才她还训大白呢,‘就知道玩’‘叫声高不代表你有理’!”罗夫人失笑,“这孩子,昨天她和阿寒吵架吵不过,便大嚷大叫,阿寒便告诉她有道理不在于声音大,她这便记住了么?转过头教训起大白来了!不得了,咱家二小姐真是不得了!”林昙深以为然,“天资聪颖,闻一知十啊。”
    罗夫人问道:“苏师爷启程还顺利么?”林昙抿嘴笑,“他出身富家,讲究惯了,日常应用之物俱要带齐全了,半点不肯凑合,又定要寅正三刻准时启程,也很是忙碌了一番。”
    罗夫人是知道苏师爷这个人的,不由的一笑。
    苏师爷是位富商的次子,很讲义气,和林枫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便给林枫做了幕僚,即便林枫在一个西北小城良原任县令时也没有半句怨言,不离不弃。不过,他的饮食起居向来是奢侈的,便是出远门也不能凑合应付,又自命为周易大师,动辄要卜上一卦、推算一番,自以为算的很准。就像今天早上吧,他是算准了寅正三刻,认准了寅正三刻,定要在这吉日良辰启程动身。林枫今天有紧要公务,再三和他商量让他改个日子,他只是不肯。
    说着话,林昙便提起颜在和应该这两个丫头,“……阿沁都已经走到水边了,她俩还畏畏缩缩的,离得有八丈远。我便让她俩回去,换了孔阳和小宛跟阿沁。”罗夫人沉下脸,“素日看着这两人还好,谁知这般不顶事!阿昙,你换人换的好,孔阳和小宛是你教出来的丫头,行事稳妥,人又细心。”林昙见罗夫人脸色铁青,劝解道:“娘也不必生气,颜在和应该年纪不大,虑事不周到,这也是难免的,以后教起来便是。”
    罗夫人到底还是气不过,命人把颜在和应该叫来痛骂。
    颜在跪在地上,流着眼泪替自己辩解,“夫人,奴婢前天被大白咬了一回,心里便怕了……鹅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啊……还有,应该也被鹅咬过,她胆小,拉着我不许我过去……夫人,真的不怪无……”应该身子发抖,低头认罪,“奴婢知错,已经到秦嬷嬷那里领了五板子,求夫人再责罚!这事和颜在姐姐无关,全是奴婢的错,全是奴婢的错!”砰砰砰磕头,没几下额头已是红肿。
    林昙在旁冷眼旁观,把两个丫头的神态、言语前后想想,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颜在是家生子,她爹朱能管着两个铺子,家里想必是殷实的,便把她养得娇了些,没让她吃过什么苦。一个做丫头的,因为被鹅咬过,就敢怠慢起小主人了,又没有担当,遇事便想往别人身上泼污水。应该是外头买来的,本就低着颜在一头,她在林府又是孤身一人,没什么依靠,平时定是被颜在欺负惯了,事事听颜在的,便是到了这会儿,颜在把责任全往她身上推,她也不敢有只言片语反抗。
    颜在本该严惩,可她爹朱能是罗夫人从娘家晋江侯府带过来的陪房,若罚颜在罚狠了,罗夫人未免也面上无光。至于应该,她只是懦弱了些,还可以再教。
    林昙冲罗夫人使了个眼色。
    罗夫人会意,命颜在应该到外头跪着,等候发落。
    两个丫头眼泪汪汪的磕了头,出去了。
    “有什么话要跟娘说?”罗夫人招手叫过林昙,温柔问道。
    ?
    ☆、第003章
    ?  林昙言辞委婉,“颜在是极应该惩罚的,不过,她爹朱能是您从晋江侯府带过来的陪房,她爷爷已经去世了,资格更老,是外祖母从萧家带到晋江侯府的陪房。罚她不要紧,折了您的颜面可不值当。若不罚她,有了先例,丫头们未免懈怠,也断断不可。娘,不如这样吧,让颜在告病,朱能把她领回家。至于应该,我看她倒是可以再教教,打十板子撵去做粗使,若悔悟了,再让她回来。”
    罗夫人觉得林昙每句话都很对,“说的也是,颜在虽可恶,她爹娘可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便让朱能把她领回去,今后自行配人吧。唉,我看阿沁有几分喜欢她才会命她去服侍,谁知这般不替我争气。”
    林昙安慰,“她从前也是好的,大约被鹅咬了之后,才会这样。”
    罗夫人叹气道:“自己的亲生孩儿,真是无论交给谁照管也不放心,还是要亲力亲为。你们兄妹四人全是吃我的奶长大的,连个奶娘也没有,唉,若是有跟我一样有奶娘倒也好了,这会儿把阿沁交给奶娘,可比交给两个丫头放心多了。”
    罗夫人才提到奶娘,窗外便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姑奶奶,我有事求你。”
    罗夫人打了个激灵。
    林昙调皮的笑,“您正念叼她,她便来了。娘,您很欣慰吧?”
    罗夫人佯怒,伸手要打她,林昙笑着握住罗夫人的手,要求请假,“李嬷嬷看到我穿男装又该唠唠叼叼了,我从后门走了啊,回去换衣裳。”
    “去吧。” 罗夫人嫣然。
    林昙蹑手蹑脚的溜了出来。
    罗夫人命侍女青竹、青菊把李嬷嬷扶到屋里。
    “您都这把年纪了,有事命人传个话便是,做什么要亲自跑一趟?”罗夫人口中嗔怪着,站起身,亲自扶李嬷嬷坐下。
    李嬷嬷已是年近六旬的老人家,鬓间有了丝丝白发,嗓音有些沙哑,“唐大夫说,我倒是多活动活动为好。” 罗夫人捧了杯热茶递到她瘦削的手中,“奶娘,天气干燥,您要记得多喝水。”
    罗夫人自幼失母,还在襁褓之中时便由李嬷嬷精心照料,忠心耿耿的服侍了三十多年,故此罗夫人和李嬷嬷之间的感情不同寻常,虽名为主仆,李嬷嬷对罗夫人却有着母亲般的情怀,处处为罗夫人着想,自己亲生的儿女、孙子孙女倒靠后了。
    罗夫人也是极为依恋李嬷嬷,不过罗夫人是急性子,李嬷嬷却温吞的很,上了年纪之后尤其爱唠叼,开了口便要没完没了的一直说下去,罗夫人有些犯怵。
    果然,李嬷嬷坐下来之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从最近天气不错一直说到她的腿疼病好久没犯了,越说越精神。罗夫人无奈的陪她坐着,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了。
    门口探进来一个可爱的小脑袋,见李嬷嬷正说的唾液横飞,嘻嘻笑了笑。
    罗夫人眼尖,看到林沁在外探头探脑,便笑着冲她招手。
    她却冲罗夫人郑重其事的摆了摆小手。
    “阿沁,你看我奶娘在,不敢进来了么?你也怕唠叼啊?”罗夫人不由的心中一乐。
    林沁猫着腰,轻手轻脚的走了。
    小女孩儿透着稚气的身影,异常可爱。
    孔阳和小宛两个丫头匆匆冲罗夫人曲曲膝,跟在林沁身后也走了。
    林沁人虽小,跑得却很快,要服侍好这位小姑娘,需时时操心,不敢有片刻大意。
    “阿沁这小机灵。”罗夫人眉花眼笑。
    “……姑奶奶,我才进来的时候,见有两个丫头在外头跪着,是怎么了?”李嬷嬷云天雾地的说了半天,才想起了件正经事,“有个丫头我看着倒有几分脸熟,好像是朱能家的?”
    罗夫人便把颜在做的事说了,“……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竟会这样。”
    李嬷嬷颤巍巍的站起来,“姑奶奶,我给这丫头求个情……”罗夫人头皮发麻,赶紧过去扶住她,“成,成,奶娘,我这就命人把这丫头给放了。”扬声叫青竹,“青竹,让那两个丫头起来,跟她们说,回去给李奶奶磕头去,全是看李奶奶的面子。”青竹答应着,出去传话不提。
    “姑奶奶,这是你从娘家带来的人啊。”李嬷嬷抹起眼泪,“也是已经过世的夫人从萧家带来的人啊。姑奶奶的陪房,除了留在京里看家的,身边就剩我这一家和朱能这一家了……”
    “我知道,我知道。”罗夫人一见奶娘掉眼泪,又是心慌又是心疼,“好了,奶娘,我心里什么都清楚,这不是她怠慢了小阿沁,我心里窝着火么?”哄了李嬷嬷半天,总算哄得她收了眼泪,也哄得她愿意回房歇着了。
    罗夫人长长松了一口气,吩咐青竹,“你送奶娘回房,交代小丫头好生服侍,若胆敢有轻忽怠慢,我是不依的,必定严惩。”青竹恭敬的答应,“是,夫人。”过去扶起李嬷嬷,“奶奶,您慢着点儿。”
    祖孙二人离开之后,房里安静下来。
    罗夫人缓步走至窗前,窗台上放着一盆莲瓣兰,姿态优美,素雅清芬,这时节兰花开了一朵,色如碧玉,娇若玉雕,花瓣如荷,清香四溢。
    要见到表姐了……
    从小和我一起在晋江侯府长大的表姐啊。
    娘家,晋江侯府……
    罗夫人神色有些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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