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任何事都要让埃莉诺感到耻辱。可羞耻心除了自我折磨外还能带来什么?良知、歉疚、罪恶感、是非观……这些东西于她又有什么用处?
    阿默斯不在乎她是否相信他,他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
    而她违逆了他的意愿。
    微不足道的报复带来了巨大的快感,埃莉诺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地清爽,以至于几乎笑出声。在卡斯蒂利亚时她已经品尝过了毁掉敌人的美妙滋味;原来自我毁灭也是这么痛快。有那么一瞬,她又真心实意地感谢阿默斯:多谢他粉碎了她愚蠢的、对人性的眷恋。
    她与魔鬼共舞,早该放弃为人的一切。
    抛弃良知,抛弃同理心,抛弃仁慈,再不心软,再不相信,再不怀抱希望。
    --那么阿默斯,你又要怎么惩罚我呢?对一无所有的人,你要怎么夺取?你是否能让已然绝望的人更绝望?
    “夫人!”
    身后有人急声唤。
    思绪的洪流冲得太快,埃莉诺的肢体反应便懵懵的。慢慢回头,她看进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泛着绿的浅蓝色,却闪着猛兽般冷冽贪婪的光。
    第一滴血
    埃莉诺在美泉堡的南塔楼醒来,这是她儿时的卧室。窗还是那扇宽敞的窗,墙壁还是合围成五边形的灰色屏障,只有床铺换成了核桃木双人床,靠门一侧的暗红色床帏逶迤垂落。
    而埃莉诺就仰卧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她坐起,帘帷外立即传来人声:“您醒了。”
    “克劳德……”
    黑发男人撩起床帐,清瘦的脸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如猛兽般幽幽含光。他默了片刻,重复:“您醒了。”
    埃莉诺下意识去摸枕头下,那里什么都没有。而她与阿默斯之间一直以来若有似无的共感也消泯无踪。她有那么一瞬失措,随即镇定下来,努力扮演好当前的角色:“罗伯特……你把罗伯特……”
    克劳德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口气平淡:“您不用再装了。”
    埃莉诺一怔。
    药剂师倾身凑近,手指微曲,骨节循着她脸颊轮廓磨蹭:“这不是您所求的?您想要罗伯特大人死,我替您办到了……”
    克劳德笑时居然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稍作停顿:“而您是否也该给我应有的奖赏?”
    埃莉诺甩开对方:“我怎么会想要罗伯特死!”
    “我说错了吗?难道是我误会了?”克劳德说话依旧低柔,却扳起了埃莉诺的下巴,与她眼对眼地逼视,“为了唤起我的正义感与保护欲,难道不是您假装被罗伯特大人虐待、进而借机诱惑了我?”
    埃莉诺没有退让:“我们之间似乎产生了很可怕的误会。”
    克劳德几乎是怜悯地弯了弯眼角:“还要继续逞强?不必要了,埃莉诺。你是什么样的女人,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看透了。”
    他吐字温存,无端令埃莉诺想到了另一个黑发红眸的男人:“披着温顺无害的外皮,内心却比蛇更恶毒冰冷,我与你是同类,”他再次顿住,在埃莉诺鬓边深深一嗅,她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男人愉悦地低笑,“你在害怕?原来你也会害怕……”
    原来这才是克劳德的真面目。她此前只察觉到了些微异样,但阿默斯呢?
    埃莉诺闭了闭眼,再启眸时神情凛然:“我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但我和你绝非同类。”
    “哦?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我是怎么在数年间,从一个半途而废的学士学徒跻身公爵大人心腹的,”克劳德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装得谨小慎微,一步步博得罗伯特的信任,直到他不知不觉间将所有要事都交给我、所有大人物都介绍给我……强者都是傲慢的傻瓜,而只有弱者,比如我、比如你,才能趁虚而入,将他们一脚踢开。”
    “你早就想杀了罗伯特篡权?”埃莉诺索性放弃了矫饰。
    “而你给了我实现愿望的机会,”克劳德亲昵地点了点埃莉诺的鼻尖,“你很危险,但我还是很中意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真正取代罗伯特成为科林西亚的主人,我会娶你。”
    埃莉诺冷静地发问:“在那之前,你要怎么处置我?你不可能放我回卡斯蒂利亚。”
    克劳德却没立即答话,反而紧紧盯了她片刻,长长地吸气:“你终于放弃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很好,我更喜欢你了,”他的指腹滑过她的下眼睑、她的嘴唇,“这比你曲意迎合的样子要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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