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异乡的风景中,你经常翻阅着自己的梦。
    无论是抬头还是低头,在你的内心深处都会生长出茂密的乡愁。
    我只知道,你是白发行者。
    你的身影犹如吉祥的云朵,在拉萨的天空上飘飞。
    春天的时候,你曾经说过,刚到乌斯藏那天就去登山。
    在高高的山顶上,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你是一个生长在大海的孩子,那辽阔的草原会不会被你看作是绿色的大海,那奔跑的羊群会不会被你当成是洁白的浪花?
    闲暇之时,你把自己躲进一本很梦幻的书里,像缥缈的雪峰,隐藏在茫茫的雪域高原。
    ——佚名
    ……
    “叮!”
    极其诡异的声响,好似催命的无常铃,让米桦瞬间惊坐起身,俄而半个脑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大吼出声:
    “痛煞我也!”
    仅片刻,疼痛如潮水般退去,纷乱的记忆以更汹涌之势灌入他的脑海。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怎么叫都成。”
    “陆地上活了三十三年,那才叫枯燥呢,这海上才半年,很是新奇有趣呢。”
    “去了辛吉,一切就由师兄做主吧,我尽量少说话,多办事。”
    “放心吧,她才多大,我只当她是小辈,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我……控制不住……”
    “当然有!但是机密良策,旁人听不得。”
    “朱古力娜!让我死,让我死……”
    “一路小心,照……”
    “啊!”
    他抱着脑袋仰天痛吼,喝退了混乱的记忆,疼痛奇异般的瞬间消失。睁眼望去,雄山异景沟壑纵横,雪海冰域;蓝天白云一望无垠,人间仙境。
    他习惯性地耸了耸眉尖。
    气温很低,周围很冷,尽管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但还是感觉骨子里在冒着寒气。
    坐着的是一辆牦牛车,在开阔天地间悠悠而行,长满茂盛绿草的大道很平坦,一直连接到山的那边,天的尽头。
    在浑浑噩噩的行程中,更甚酷刑的剧痛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儿,也忘记了途中见过哪些人,发生过哪些事,只依稀记得唯一轻松的那一晚夜宴过后,便悄悄离开了虚无界。
    他小心翼翼地揉了揉眉尖,只摸到长长的疤痕,没有痛感袭来,让他暗松了一口气。
    “老人家,我们这是要去哪?”
    赶车的老车夫回头瞧了一眼,似乎习惯了这位“贵客”的“多忘事”,笑着说道:“要去撒桑地界的陀罗山。”
    “去那儿干嘛?”
    “您的家乡在那里呀。”
    “我的家乡?”
    米桦稍作回忆,千幻门原址好像是在陀罗山。
    “哦……还有多远呢,拉萨城又在哪呢?”
    “还早呢客官,就照咱这速度,去拉萨得三个月,要到撒桑啊,恐怕得小半年哩!”老车夫很是乐观,丝毫不为路途的遥远而感到沮丧。
    米桦的眉尖又不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很好奇地问道:“老人家,我是醒来一次问你一次吗?”
    “对呀,客官您刚坐上车的时候就和老汉说啦,说您可能会经常性忘事,让老汉记得提醒。老汉还琢磨着客官年纪轻轻能忘到什么地步呢?谁知一问就是九遍……”老车夫说着话,一字排开九块金光闪闪的金币,“老汉都记着呢,呵呵……”
    “老人家倒是好办法。”米桦笑了笑搪塞过去。暗自思忖,定是上车时给了他大把金币,不然也不会如此殷勤耐心。
    “老人家知道是什么季节吗?感觉很冷啊。”
    “冷就对啦,客官打小就去宋家地界生活,再归乡自然不适应,诶,说不定您这忘事的毛病也是瘴气症所致。”
    “瘴气症?”
    “额……”老车夫沉吟良久,忽得眼前一亮,说道:“就是试炼者们说的那什么……高原反应?是这个,对对,就是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导致我发寒发冷,又浑浑噩噩的忘事?或许吧。
    米桦缓缓躺下,拽紧了毛毯枕着手臂,“老人家,听说家乡的人都爱唱歌,您会不会唱?”
    “会是会,可不如我家孙女唱的好听。”
    “没关系,唱吧,别让我……别让我再睡着就行了。”
    老车夫不推辞,清了清嗓子,一首雄阔豪迈的藏歌响彻天地,米桦伴着歌声敲打着节拍,仰望碧空如洗的广袤苍穹,嘴角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
    “叮。”
    些微的疼痛一改之前的爆裂式的折磨,在瞬间坐起身之时,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老人家,车夫,藏歌。
    清清楚楚,不曾忘记一丝一毫。
    再抬头望天,骄阳当空,白昼依旧。
    只是四周景物变化,两座雄奇壮阔的大山之间,宽阔的牧羊草道上,突兀的立着一家茶馆。
    老车夫也不见了。
    他轻轻揉了揉眉尖,没有痛感,敞开毛毯下了车,只觉双腿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该死,我这是卧车多久?”
    他蹲下身捶着腿,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彻骨的寒冷依旧,好像从地下传导,通过脚心蔓延至全身上下,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这么想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往茶馆走去。打眼一瞧,水月茶道,呵呵,名字倒是起的挺文雅,不知茶水如何。
    “小二,上一壶茶。”
    “来了客官。”小二哥麻溜地跑来,殷勤地问道:“小店有十种茶,不知客官要喝哪一种?”
    “十种吗?都介绍介绍吧。”米桦摸了摸钱袋,入手丰厚,也不记得从哪里劫富得来,总是阔气许多,哗啦啦摆下三块金币。
    小二哥见币大喜,毛巾往肩上一搭,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这第一种,就是咱家乡的青稞茶……”
    “诶等等,我只听说过青稞酒酥油茶,哪来的青稞茶?”米桦依稀记得严云星唱过一首歌,曲调高昂,歌词大气,只是由他唱来形同鸭叫,此时想起都忍不住想笑。
    小二忙解释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开设之茶道,名为水月茶道。您说天空酒,咱水月茶道便有大地茶,您说大海酿,咱水月茶道便是山泉煮。今时客官只闻青稞酒,实不知还有青稞茶。”
    “这样啊,你家主人倒是有点意思。”米桦只当是哗众取宠,又摸出一块金币,与小二道:“你也别介绍了,把你家最好的茶端来就是,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客官大气!”小二手臂一揽,金币尽数落入腰布,点头哈腰地退去煮茶。
    米桦挤了挤眉尖,这许久竟然没作痛,心情大好。
    打量茶馆,摆设粗陋,四张桌子围靠,条条长凳摆好,外头就是旌旗做成的招牌,头顶是一片扯了丈远的黑布,他这算是贵宾席,下雨落雪起码有遮挡,那四张桌子却是露天陈设,桌面被晒出与原木不一色的浅晕,几张长凳凳腿也被泡得开了几道缝。
    饶是如此,四张桌子依旧坐满了人,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说话,一个个只顾着端着茶杯喝茶,坐姿也十分端正。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不会觉得尴尬吗?
    米桦摇了摇头,不作它想。再望远处去,茶馆百步之外,一头牦牛被绳子牵在槽头,牛毛甚是旺盛,黑漆漆一片像是披了身过冬的厚衣裳,两只牛角最引人注目,比车夫赶的那头要尖锐锋利许多,也长很多。
    “哞……”
    牦牛好似有感应,回头与米桦对视,若不是阳光下透明亮眼,它那深埋在牛毛中的漆黑眼珠就根本看不着。
    “哞……”
    米桦只张口不出声,与牦牛回应,牛儿却有些嫌弃,甩了甩尾巴低头吃草去了。米桦顿觉无趣,看向正在算账的掌柜,不耐烦地喊道:“掌柜的,茶呢,都快渴死了!”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掌柜的赔了个笑脸,冲后头催促小二,小二亦回道:“来了来了,马上就来!”
    其实米桦并不渴,而是冷得发抖,想赶紧喝杯茶暖和暖和,只是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冷的迹象,他也不好表露自己“体质孱弱”。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体质孱弱又身负重金的孤身游子,万一被贼人盯上可就麻烦了。
    贼人……唔……
    一念及此,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就好像有一个鸡蛋突然崩裂,破开了一小壳,透过小壳的缝隙往里看去,四张桌子围靠,条条长凳摆好!
    贼人,黑店!
    为什么正襟危坐不发一言!
    “嗖!”
    米桦拔剑而出,瞬息之间人已至茶客身前,寒光剑刃直抵一人咽喉,怒喝道:“贼人,你已经暴露了!”
    茶客并未有丝毫惊慌,更奇怪的是所有茶客依旧保持着原样,端茶、饮茶,视若无睹。
    “贼人!”他将剑刃逼近一寸,茶客的咽喉清晰可见地渗出一丝血迹,却还是端茶、饮茶,好似被人控制的机关人!
    机关人,傀儡!
    米桦转身,剑指跑出来的小二哥,大喝道:“尔等是西辽何傀何派,躲在此间茶馆作甚!”
    掌柜着慌,尖叫着跑到后院消失了踪影,小二哥战战兢兢,冷汗直下,将茶壶小心放到一边,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客……客官,您莫非眼花……眼花了不成,哪里……哪里有贼人,哪里又有什么……西辽……傀什么的……”
    “可恶,你当我三岁小孩不成!”米桦回身剑指茶客,喝问小二:“你敢说他们不是机关人?”
    小二听此一言,牙关打颤,竟似见了鬼一般夺路而逃!米桦冷哼一声,飞掠向前,一剑抵在其背心,“跑啊!问你话呢跑什么,心里有鬼是不是?黑店是不是?”
    扑通一声,小二吓得腿软跪地,掩面大哭,“客官……哪有什么机关人啊,您大白天见鬼,莫要吓小人啊……呜呜呜……”
    小二哥一通哭嚎,屎尿齐下,臭不可闻。米桦见其如此,更觉奇怪。
    真是我看花眼了?
    扭头一看,茶客仍在!
    这小子也不像是装的啊,真是活见鬼了!
    此等诡谲场景,米桦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无意间扫了一眼,茶壶盖不知何时被小二颠飞,里边黯淡的茶水倒映出他的面容。
    洁白胜雪的长发,色若梨花的白眉,卷曲的白睫毛带着峭寒之气,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我……我怎么没有易容?
    这……这绝不可能!
    我这是怎么了?
    突然出现的车夫,莫名其妙的消失,看似高雅的茶道,仓皇而逃的掌柜,还有这几个动作重复了无数遍的茶客。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的不正常!
    难道,这是幻境?
    这个猜测刚刚浮现于脑海,整个世界骤然停滞!小二哥张着嘴巴的嚎哭状,茶客们饮茶不一的姿势,就连远处牦牛用来赶虫子的尾巴也停在了半空。他失神落魄的跑出茶馆,目力尽处,两座相近大山更像是一幅镜像画,而天空的太阳,将阳光洒落出耀眼的白斑,时时刻刻晃荡在他眼前,无论他怎样转变角度,都觉无比刺眼。
    太阳,太阳……
    “咔嚓”一声,那个鸡蛋壳裂开了更深的一条缝隙,再往里看去,悠悠而行的牛车上,空旷嘹亮的歌声间,仰头之望,只有浩瀚碧空,而不见太阳!
    是幻境,一定是幻境!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身处幻境之中。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天地瞬间变色,整个世界交织成一团混沌之雾,他大叫着跌落进混沌深渊之中,由眉尖泛起的剧痛再次如电奔袭,疯狂侵入他的大脑,让他蜷缩着、挣扎着,抱头痛吼……
    而后,痛到失去了意识,一片空白荒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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