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迎客来酒店。
    正午时分,宾朋满座,火爆异常。
    二楼,是一间间单独的包房,里边的客人大都是富贾客商、达官贵人,在开封这样的大都会,基本很少会有江湖势力现身。
    靠南的一间包房内,珍馐美酒、龙肝凤胆,样样齐全,却鲜有人动筷,因为饭桌上的客人只有一位妙龄少女。
    一人承包一桌子酒菜,显然是一位喝惯了百年窖藏、吃腻了山珍海味的富贵人家子女,单从她的穿戴来看,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身着素衣,一尘不染,发髻藏着一根碧绿色的发簪,脚踩白净小蛮靴,靴筒绣着一只好看的花蝴蝶,虽然穿着简单古朴,但真正的隐世大家族子弟皆是如此,这是许多年来形成的风气。反之穿金戴银,衣着华丽的,往往是暴发户或者没有文化素养的土豪。
    此时的她,正素手托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宇间似有点点愁绪,嘴角一滴浅浅的美人痣衬印着她更显青涩。而在她怀中,一只小狐狸正憨憨大睡,火色的毛发,毛茸茸的大尾巴,尤其可爱,惹人注目。
    如此花季少女,大家闺秀,本应在闺房中规规矩矩的读诗书、谱乐曲,或独自绣花做工,或在园林花圃中欣赏美景,打发无聊的时间。之所以抛头露面,是因为她与别家少女不同,她既是隐世大家族子弟,又是江湖某一势力的龙头,小小年纪担此大任,眉眼间流露出点点忧愁也实属正常。
    她,当然就是江湖上凶名赫赫的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一点红。只不过这时候,他还叫荀孟绮,也叫东方梦。
    荀孟绮,是洛阳荀家的大少爷,少时天赋初显,刀枪棍棒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谓是文武双全,惊世奇才。其父倾尽家族资源,努力培养其成为荀家继承人,但因为他更喜修炼一途,稍微懂事之后,于诗文礼乐弃之如敝履,更被日月神教上任教主东方兰选中,不顾家人反对,十岁自宫,成为日月神教指定继承人。也就是在那一年,东方兰身死,他以少年之姿成为日月神教第三十任教主!
    他父亲只能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时神教居无定所,他父亲暗中收留了许多神教中人,没办法,谁让自己的儿子是神教教主呢?虽然不能为荀家传宗接代,但好歹也是血亲,怎忍心不管不顾呢?
    一晃眼,荀孟绮长成十六岁,由一个小少年变成了一位花季少女,此时他的名号东方梦已经传遍了江湖,但平日里还是以荀孟绮自称。
    闲话休叙。这一桌子饭菜早已冰凉,荀孟绮等了许久,包房外终于想起了敲门声,他道一声:“进来吧。”
    门被推开,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姓楚名湘,原本是荀家客卿,之后跟随荀孟绮投身日月神教,现任神教右使一职。
    荀孟绮微微转动了身子,面向楚湘,一边轻抚着怀中的小火狐,一边问道:“打探的怎么样了?”
    楚湘躬身而立,拱手道:“禀少主,已经全都打探清楚,黄河帮帮主,姓张名英,人称“张水龙”,掌管汴河货运,是货运栈的老大;天河帮帮主,姓柳,不知其名,下面的人一般称其为柳阿大,掌管汴河客运,是飞虹桥的地头蛇;百花门是开封城算卦神棍的后台,门主贾半仙,居于开封城东;其它博安仇家、金刀张家、暗鬼十八窟不在开封,虽然于开封都有不少地摊生意,但无足轻重,不值一提,只要我们能收拢黄河帮、百花门、天河帮的人心,那其它几家自然依附。”
    荀孟绮听罢,又问道:“那消息传给柳阿大几人了么?”
    楚湘点了点头,道:“教主放心,已经全部传达,一定不会走漏风声。教主您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荀孟绮沉思片刻,开口道:“要收拢人心,还得先给他们一点甜头,你有没有调查他们的仇家?货运、客运这么大的生意,官府独占大头,剩下的人竞争,难免会产生矛盾。”
    楚湘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回答道:“属下在开封城内也听得不少市井消息,黄河帮、百花门脱离我日月神教之后,势力渐微,隐隐有被其他帮派取而代之的势头。与黄河帮争夺货运生意的是汴河帮,帮主真实姓名不知,但诨名叫‘吞水龙’,覆灭黄河帮的野心昭然若揭,而且他们不止是汴河一处生意,之前黄河帮黄河上的生意反倒被他们抢走了,现在已经是中原货运漕帮中的龙头老大,声名赫赫;同样的天河帮的客运生意也被‘关西帮’抢的差不多了,大的客运码头,天河帮只守飞虹桥一处,关西帮是西夏侵占长安后,流亡到中原的恶霸地痞,后巴结上了梁王,成立了关西帮,帮主耿老三,后台很硬啊;百花门的话,他们原本的生意还有修面、脚行,但近些年被‘中提帮’一一蚕食,只剩下收租算命的生意,这个中提帮帮主就叫刘中提,是城主瑞王的狗腿子,也不好动他;其它仇家、张家、暗鬼窟等等的仇家,说来也奇怪,同样惹上了中原六大帮,也真是时运不济……”
    “中原六大帮?听你的意思汴河帮他们也是其中之一?我在洛阳怎么没听说过劳什子六大帮?”荀孟绮不屑的撇了撇嘴,嘴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教主您没听过六大帮的名头,但一定听过洛阳的大刀王吧?”
    “大刀王八?什么呀,我倒是吃过洛水的王八。”
    “不是……哎……”楚湘有些哭笑不得,轻轻甩了自己一嘴巴,又道,“也怪我,没说清楚,是大刀王家。”
    “大刀王家?王洛生?”荀孟绮终于反应过来了。
    “哎,对,就是他王家……”楚湘擦了擦额头汗珠,心说终于解释清楚了,少主那么聪明怎么今天反应这么慢,不会是故意逗我的吧?
    他悄悄抬起眼皮,果然!荀孟绮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还真是恶趣味啊!
    楚湘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位很少开玩笑的少主很是无语。他俩都是年轻人,楚湘也仅仅二十一二岁,但他从小便寄人篱下,察言观色,确实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而荀孟绮,自然要比他更为成熟,和下属开玩笑,只是表明他还带有少年人的一点玩性。
    “你继续讲。”荀孟绮正了正神色,说道。
    楚湘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刀王家就是金刀张家的仇家,伯陵萧家是博安仇家的仇家,龙门九窟……”
    “是暗鬼十八窟的仇家?”荀孟绮接口道。
    “没错。”楚湘又点了点头。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与他们为难?”
    “不会。”楚湘摇了摇头道,“单从关西帮和中提帮两帮的后台来看,梁王赵哩、瑞王赵振两个王爷从来就有矛盾,所以他们不可能是受同一人指使,而且……”
    “而且什么?”荀孟绮观楚湘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似乎不太敢说,他小手一挥,娇声道:“但说无妨!”
    楚湘先告罪,又接着说道:“属下想说,我教自兰教主以来,流亡许久,黄河帮、百花门、天河帮也已脱离我教许多年,我教已不复当年威风,朝廷不会对我教有防备之心,也不值得他们分别扶植六个代理人与黄河帮他们为难。属下觉得,他们相互为敌,只是生意上的矛盾,并没有更深层次的意图。”
    荀孟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蹙眉问道:“这中原六大帮派势力很大么?”
    “也不是势力大,他们虽然人多,但大都是码头工人、船夫水手、贩夫走卒,真正的高手并没有多少,只是近两年行动比较多,名声打出去了,这才被人们称为中原六大帮。”楚湘解释道。
    “唔……”荀孟绮沉吟良久,小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小狐狸,那小狐狸十分调皮,睡梦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屁股对着楚湘扭头又打起了微鼾。
    楚湘瞪着小狐狸的屁股愣愣出神,心说你这小不点咋每次都用屁股对着我,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他琢磨了许久,荀孟绮却发话了。
    “开封毕竟不是洛阳,兄弟们不能公开露面,所以我们必须擒贼擒王,这中原六大帮帮主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酒色财气多少会沾染,你可知他们有什么缺点么?”
    楚湘将目光从小狐狸红扑扑的屁股上移开,回答道:“其他人不知道,属下只听说耿老三是个色中饿鬼,属下要不要训练两个歌姬……”
    “不必了。”荀孟绮未等楚湘说完,直接抬手打断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此番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你尽快派人打探清楚,看六大帮主沾不沾赌,我们在赌桌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属下这就派人去打探!”楚湘说罢,刚要转身离去,却听荀孟绮道:“你等等,你过来看一看。”
    楚湘听此一言,颇觉疑惑,上前两步顺着荀孟绮的目光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没什么问题啊。
    荀孟绮看他摸不着头脑,直接指点道:“你看那算命的先生,我盯了他一上午了,别人找托都是找大人,他却找了个不大的小孩,奇不奇怪?”
    楚湘心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说不定人家是父子呢?
    “额……属下觉得这算命先生应是卦术不精,赚不着钱,只能请的起小孩当托儿。”楚湘随口敷衍道。
    “你错了。”荀孟绮摇了摇头,正色道:“那消息恐怕全天下的大门派、大门阀都知道了,此时开封城内鱼龙混杂,还不知混进来多少各门各派的高手,你还是没仔细看,那算命先生行走之间双股带风,脸色蜡黄,是个病秧子,小孩腰间挂着一个香囊,香囊上的图案不是我中原的风格,这一长一少,绝非寻常人等!”
    楚湘听荀孟绮这般说,这才仔细观察起来,然而他只看了一眼,那算命先生像是有所感知,突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微笑,他急忙收回目光,望向别处,假装浏览风景。荀孟绮在旁又道:“除了他二人,你再看包点店的那几个伙计,面容白净,身形高大,步伐平稳,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还有茶馆旁边的那一家农舍,农舍的主人也……”
    “哐啷!”
    包厢房门突然被人一掌推开,荀孟绮急忙止住了话头,扭头刚要呵责出声,门口却是一位妙龄少女,她的肤色嫩白,鼻梁高挺,丰厚的双唇涂抹着淡淡的红妆,淡褐色的卷曲长发随意散落,一双赤焰双瞳尤其引人注目。
    “西域人?”荀孟绮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冷眼看她待要如何。
    那少女在看到荀孟绮、楚湘二人的一瞬间,便急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走错房间……咦……好可爱的小狐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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