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坚毅的黄新民在县政府办受挫之后,痛定思痛。
    自那以后,张扬的黄新民接受他学长的教诲,夹起了那条翘得老高的尾巴,学会了恩威并施而非一味强压。尔后的顺风顺水证明学长是对的,恩威并施下的下属们对他感激涕零,也将他拱上了林业局局长的高位,还即将坐上常委的宝座。
    三十六岁的常委副县长还足够年轻,只要把握得好,此生未尝不能成为党和国家的高级干部,而非困守在这片穷乡僻壤。
    然而,想要继续政绩耀眼,首要解决的就是人才。以前在园林所,那是发掘出了贾栋材这小子,林业局的事倒是简单,无非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需要的是水磨功夫和坚持到底而已,唯有即将分管的工业让黄局长备感头疼。
    蜀中无大将,黄局长认识的人里面,没几个了解建材行业,也就江义能搭上点边。那小子性格有问题,但专业能力不错,而且对新型建材有种超出常人的敏感。
    所以,黄局长想把江义从园林所调出来,让贾栋材带一段时间,好好教育那小子为人处世,并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领导,你不是吃多了吧?连电瓶车款不放过的角色,你还想用他?”
    那事其实也不尽怪江义,旁人可以周末休息,他们公园股不行。老万他们唆他从中拿点钱买点冷饮、啤酒之类的吃食,其实也不算什么,放到如今他俩这位置上,那就更不是什么事。
    “也对,只怪那小子级别太低,又得罪人太多。就那点小事,放在我们身上算个屁。”
    “对喽”,心胸开阔了的黄局长还是改不了好为人师的习惯,提点道:“伢子,你现在也是主要领导了,首要就是会用人,要用人所长避人所短。江义是有点问题,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吧?记得修后山公园的时候,仿松木栏杆跟建筑部分,就是他帮你摆平的吧?
    我跟你说,他再有不是,光凭他能留意到新材料,而且能用土法搞出来,那就是个有想法的专业人才。你莫忘了,他虽然是中专毕业,但读的是统招小中专,论聪明不下于你。”
    废话,老子考得上小中专,还会去读县中?
    兴头上的黄局长也有了几分酒意,不无善意地提点这位老部下、小兄弟,小声道:“伢子,我教你一个经验,与其用大家都说好的人,不如用那些被边缘化或是不起眼的人。”
    贾栋材一愣,立即想起了王娓娓和王春生。以前的园林所和现在的林业局,要论对黄局长忠心,谁比得过他们两个?
    “对喽,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
    也对,黄局长把自己当自己人,也是从自己在李县长面前帮他表功开始的。虽说到了局里后,两人的关系偶有紧张,但大体上都是能关照就关照。可贾栋材还是不想接这麻烦,江义以前针对他搞小动作的事太多,他又不是贱骨头,还会以德报怨?
    “你呀,堂堂的正科级领导,还跟个普通干部过不去?”
    “我又没针对他?他办好了事,我还让他在方案上署名咧。”
    那就有点小麻烦了,江义除了有点本事外,他老爹江南下也有点用处。开始提前谋划的黄局长挠了挠头皮,颇为坦诚道:“晓得我为什么要用他吗?”
    “你不说,我怎么晓得?”
    “我这么给你说吧,江南下给方延安当过勤务兵,复员后又给他开了五年车,赵建国又是方延安一手提拔起来的。刘冬生撞破了方延安的丑事,本来是可以遮掩过去的但他口风不紧,跟江南下吃酒时说漏了,不知情的赵建国才没保住他。结果,在方延安面前失了分的赵建国没提成副县,以为是江南下摆了他一道,两人才闹了矛盾。
    呵呵,好多年以后,才有风声传出来,江南下根本就没告密,而是另有其人。”
    听到这,贾栋材的表情古怪起来,黄大仙提这些陈年旧事,莫非还想跟常务结盟?老板推荐了他,莫非他嫌活得太舒服?
    “领导,莫犯蒋县的错哦。”
    “你懂什么?如果你在蒋县当时的位置上,一样会那样办。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入了常,老余是去人大还是政协?
    伢子,永远不要把前途系于领导一身,会吃大亏的。”
    贾栋材哑然,如果黄局真成了黄县,县委、政府哪还有余主任的位子?书记在时他都没上去,莫非等书记走了,李县长还会推荐他不成?
    外调?
    不可能,外调的基本上都是乡镇主官或大局主官,两办主任哪有外调的?
    “你的意思是?”
    黄局长点了点头,伸手拿酒坛子给贾栋材续酒,如果他真能入常,马上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找盟友、拉队伍。他不否认,李县长是务实的领导,想在新昌干一番事业,但所处的位置不同,面对的问题也就不同。如果他没有自己的队伍、盟友,即使出于平衡班子的需要,李县长也不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赵建国花是花了点,但资历老而且务实,还是我们本地人。我们跟那些外来领导不同,新昌好不好跟我们切身相关,而他们是可以任期满了拍屁股走人的。”
    贾栋材明白了,黄大仙这是委婉地向赵建国示好,以便今后在常委会里互为援手。可这跟老子有毛关系,老子有老板跟卢县两座靠山,只要不犯重大错误,谁能奈我何?
    操,这伢子是真敢说,可黄局长就吃这一套。大家都不是细伢子了,情谊归情谊,没有切实的利益,谁会去冒那风险?
    “真的吗?”
    “这还有假?不是我看不起自己,没有七八年工夫,想都不要想再进步的事。”
    “你呀”,黄局长举杯道:“我来给你上一课?”
    “来撒。”
    很简单,贾栋材现在搞的事是暗渡陈仓,现在李县长、卢副县长要他做事,可以装作没看到。等到花木基地成功了,还能坐视那么大一块经济利益被他独吞?
    “莫狡辩,三次卖货都有苏晓青的份,这里面没鬼才怪!
    伢子,我都能看清楚的事,你以为他们会看不出来?老板还好说,那人心胸宽,只要下头把事办好了,很多事都能装糊涂,卢德铭呢?
    还记得上次的事不?郑三藏、黄悟空,你以为他是开玩笑?办公室出来的人,还当过副主任,你觉得他会乱开玩笑吗?也就是郑波嫩了些,要换成刘冬生那样的老脚子,还不得内讧不休?”
    是啊,想起上次的事,贾栋材不禁后背心出冷汗。现在人平工资不过四五百块钱,他一个多月就赚了十几万,心里不怕才有鬼。也正因为怕,他才夹紧尾巴,连台彩电都不敢买。
    “不过,你也莫怕。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只要你把手脚洗干净,没证据的事,谁能把你怎么样?
    嘿嘿嘿,要是基地上了正轨,你能马上撒手,保证他们还要安抚你,求着你传帮带。要是你再胆子大些,手下有帮人,外头又有盟友,连李县长都不敢轻易动你。
    你以为赵建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真是历任书记、县长不想下手?
    哼,当官的有几个干净?赵建国提拔的人遍布全县,万一搞出事来,谁收得了场?”
    贾栋材默然,到了他这个位置,想保住手里的东西,除了再往上爬外,还必须象黄局长说的这样拉帮结派,让上头不敢轻易动他。
    “所以?”
    黄局长又举起了酒杯,退无可退的贾栋材只好也举起杯子,痛快道:“行,我来安排,争取给常务当临时秘书。”
    “干”
    “干”
    两人一饮而尽,接了个政治任务的贾栋材也诉了诉苦,顺便问问老领导有没有办法。这位老领导啊,那脑壳转得比谁都快,总是能想到不错的办法。
    可让贾栋材没想到,黄局长古怪地看了他两眼,玩味道:“李县那么说,你就真那么想?”
    称呼从老板变成了李县,政治敏感性不低了的贾栋材心里一惊,随即又安然。人嘛,位置不同就想法不同,他当副所长时大体上唯黄局长马首是瞻仍有小算盘,当了副书记后就能跟黄局长讨价还价,想来黄局长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
    黄局长点了点头,有些话在公开场合说是不讲政治,朋友之间谈心又是金玉良言。就如当初黄局长认为苗木业大有可为,但也不会放弃林业局局长职务去开创新局面;同理,贾栋材已经爬到了正科,在数年之内进步无望的情况下,该讨好领导贪功冒进,还是稳打稳扎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有把握的话,抓住冬闲时节扩大规模,可以抢到一年的先机。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早一年晚一年或许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事办得好,不难给行署、地委领导留个好印象。
    ”伢子,我要是没在市容市貌跟后山公园的事上中奖,书记、县长会那么重用我?到了我们这个级别,想再往上爬,光靠书记、县长是不保险的。你要趁着现在年轻,赶紧在地区找路子,莫跟我们样,等到资历、级别都够了时,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嘬着酒的贾栋材默然,即使黄局长没说他也猜得出,这次领导突然被破格提拔,不单是李县长在大力推荐,或许后面还有背景雄厚的钱书记在暗中运作。可这事很难,稍一留神就会弄巧成拙,头疼的贾栋材琢磨了一阵,迟疑道:“走一步看一步?”
    “嗯”,黄局长也想了想,指点道:“面子功夫一定要做足,要让领导认为你尽力了。
    对了,你不是支使王娓娓卡了他们的建房手续吗?伢子,你说要是等他们的房子动工了,你在场部后面建个养猪场,他们会不会着急上火?”
    我的娘耶,要是这办法都敢用,保证今天建猪场,明天就会被老板拎着耳朵骂咧。
    “蠢,你不无所不用其极,领导怎么知道你尽力了?再说,老子又没叫你真那么搞,后面不是有菜土吗,多浇些大粪呢?你是学理科的,晓得什么东西最臭吧?”
    这倒是个办法,贾栋材咂吧着领导的龌龊办法,连连点头。
    “不过,你要注意一点,资金链千万不能断。你手里要留着应急的资金,保持节奏给老表结账,时刻让他们看到结账的希望。
    老表的信任来之不易去得更快,要是他们觉得你说话不作数,崩盘还不至于,但你以后的工作就难做了。“
    “对对”,贾栋材连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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