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岑闻言,倒也没和她争辩。
    宁瑟并不明白,他是懒得和她争呢,还是认同她的观点,这么寻思一阵,挂在腰间的军牌忽然被人摘了下来。
    她心下一个激灵,作势就要去抢,然而哪怕再让她修炼一万年,她也是抢不过清岑的。
    他一手扣住她两只手腕,所用力道之大,让她难以招架。
    宁瑟兀自悔恨着,早知道清岑对她的军牌持有偏见,她就应该把那块牌子藏起来,也好让他眼不见心不烦,当然更不能伸手就抢到。
    “从现在起,你来做我的近卫。”清岑将她原本的军牌捏得米分碎,残末从指间漏出,他平静如常道:“如果我没有下令,你也不能冲锋陷阵。”
    这话乍听在耳边,似乎有些凉薄,但他在心里想的是,倘若将宁瑟拴在身边,定能保她平安无事。
    宁瑟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遭遇强权施压,她整个人都懵了一瞬,而后抬头直视清岑道:“你这是公权私用,何况你有几十个近卫兵,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为什么非要……”
    清岑嗯了一声,接着呛了她一句:“因为他们都不及你健壮。”
    宁瑟回想刚刚说过的话,只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制服清岑不能靠武力,他又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于是她连讲道理都讲不过他。
    思及此,宁瑟只好在嘴上服软,“做近卫兵也没什么,还能离你更近,我当然会更高兴,只是不能和魔怪单挑了,我觉得有一点可惜。”
    言罢,她抬头望天,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天际铅云低垂,闪电蜿蜒如银蛇,随着一声骤然巨响,整座魔城一霎通亮。
    雷光转瞬即逝,城垛废墟中燃起跳跃的鬼火,在这样空旷幽静的暗夜中,那火苗形肆妖冶地攒动,仿佛无数鬼怪的眼眸。
    天兵在城中四散,明灯照出流光剑影,结界幻化成金甲盾牌,剑气激荡如沸腾的水浪,发狂般撞上屋舍高墙,藏匿的魔怪从中跑出,却没有丝毫惊慌。
    城外有数道黑墙拔地而起,随之刮来一阵惨烈妖风,蛰伏的鬼魅细笑出声,绕着墙根来回飞舞,那笑声尖利且刺耳,像是断裂的琴弦摩擦琴板,听久了兴许会聋。
    黑墙越拔越高,且连绵成了一个圈,将众多天兵天将围困在正中间。
    宁瑟忽然想起一个词,叫瓮中捉鳖。
    魔城内可见各种杂碎鬼物,此刻都如同江水般一涌而出,宁瑟粗略扫视一眼,就瞧见了魔怪、血婴、骨妖、亡魂和食尸兽。
    腐臭气味弥散四周,盘踞的毒蟒剧烈蠕动,浓稠的血液从街道地板上渗出,须臾漫开一片朱痕,宁瑟试着抬了抬脚,只见鞋底赫然一个血足印。
    这并非普通的浓血,而是魔族特有的化尸水。
    墙垣裂开一条缝,暗色的鬼火如星芒簇动,身着黑甲的上古魔兵成列排开,手中弯刀堪称锋利骇人。
    月光凉如秋霜,有人在此刻低笑出声,宁瑟循声望去,只见黑墙下立了一个身姿颀长的美男子,身穿一袭银丝白衣,颇有一番风流写意。
    他的面容,和之前的蓝袍公子足有七分相像。
    宁瑟先是一愣,而后又默默地想,他们魔族的玄术师啊,怎么都长了一副样子。
    “你们这些天兵天将……”那白衣公子眼中似有血丝,一字一顿开口道:“都得给我弟弟陪葬。”
    即便他没说自己的弟弟是谁,宁瑟也能猜到个大概,今早那位蓝袍青年,显然与他一脉相承。
    “既然要为弟弟报仇,是不是奔着你来的?”宁瑟问道。
    “奔着我也无妨。”清岑微微抬头,半空中的银线刹那闪过,仿佛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正好他们可以团聚。”
    正好他们可以团聚。
    这句话说得有些恶劣,宁瑟略微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般问道:“依这句话的意思,你是有打败他们的胜算了?”
    清岑没有回答,漠然打了个指诀。
    他的身后站了五位军师,此时已经争论到面红耳赤,白衣公子的出现乃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且看目前的状况,天兵这方无疑暂处劣势。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完全安静了下来,一字排开站得笔直,脸上神情也变得格外肃穆。
    宁瑟以为,清岑大概是用了密音传信,她猜不到他们探讨了什么,但心里当然是希望能有惊无险。
    幽暗的黑墙遮挡了苍穹,漏下一星半点的微光,刺骨的冷风中夹着湿润的血腥气,森寒的杀意在无限蔓延。
    蛮荒北漠原本是天界的领地,后被魔族强行占领,逐渐分化为三十多座魔城,每个魔城中都有管辖的老妖怪,分属此地的玄术师,和数不尽的凶悍鬼怪。
    早在数万年前,魔族便有了一个大首领,然而这位首领在统辖魔族一途上,实在没什么智慧和天赋。
    不同的魔城渐渐独立,互相来往不复紧密。
    所以眼下才是攻歼魔族的最好时机。
    无数天兵挥刀上阵,天外惊雷随云翻滚,轰隆雷声盖过了鬼哭狼嚎,七八道雷霆蓦地砸下来,顿时将黑墙劈出一个巨坑。
    “好强的控雷诀。”宁瑟抬头遥望,不由惊叹道:“这算不算暴力破解玄术,谁能做到这个境界?”
    某位两鬓花白的年迈军师接了话道:“自然是我们殿下的手笔。”
    宁瑟闻言转身,这才发现清岑已经不见了。
    她的周围,站了十几名近卫兵,还有一些随军的仙医,和几位久经沙场的军师。
    近卫兵的差事实在好做,只需守在仙医和军师的身边,不用奔赴第一线和魔怪对砍,更不用绞尽脑汁列队布阵。
    宁瑟百无聊赖地抱着剑,在人群中寻找清岑的身影。
    天外惊雷越劈越猛,玄术所立的高墙即将被毁,白衣公子反而纵声大笑,眉目之间如有癫狂之色。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站在废弃的屋舍之顶,手中紧握一枚紫铜铃铛,大量的魔兵攻占了道路和街巷,当下正在和天兵割据。
    魔兵和鬼物倒下了不少,天兵同样伤亡惨烈,有位仙医目不忍视,阖上双眼叹息道:“我们准备的这般充分,怎么还会闹到这一步?”
    他身旁的黑衣军师冷嗤一声,面色凝重地回答:“你当魔族是小绵羊,乖乖等在那里让你宰?”
    那仙医正要答话,黑衣军师又道:“你是没见过我们天兵被魔族打得节节败退的场面,那可比如今惨烈千倍,那时我师父他老人家尚且健在,作为军中头一号的军师,他眼看天兵惨淡收场,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宁瑟听了这话,颇为诧然地插.了一句:“还有这等事?”
    作为凤凰族的帝姬,她从小听着她爹的赫赫威名长大,一直以为天兵骁勇善战,攻无不克,哪想到还有被魔族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
    “倘若没有这等事,蛮荒北漠也不会落入魔族手中。”那军师接话道。
    “这魔城中的万年老妖,早已向别的魔城通风报信,盼着援军来解救他。”另有一位军师道:“但各个魔城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像他想象的那般。”
    言罢又添了一句:“不得不佩服殿下英明。”
    宁瑟听得云里雾里,低头细想了一阵,隐约觉得魔城间的关系之所以如此松散,很可能是因为天界从中作梗。
    她一直以为如果天界要打仗,就会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打,但眼下看来,似乎背后的手脚也必不可少。
    “单看这白衣人的架势,像是着了疯魔一般,就知道这场仗不好赢了。”方才那名仙医复又开口道:“战场上的拼杀决策,就和行医治病一个道理,稍有不慎便会断送性命。”
    仙医大人说这话时,脸上神情格外沉稳,仿佛一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让宁瑟心中有些佩服。
    然而仅仅下一刻,便有三只骨妖冲着这里狂奔过来,张着血盆大口,作势将要咬人。
    仙医吓得浑身发颤,禁不住“啊——”地惊叫出声。
    宁瑟拔剑而起,三两下砍碎骨妖,阴风擦着她的脸划过,在她耳畔呼啸作响,白烟倏尔消散,地上又冒起两只亡魂,她心中不胜厌烦,旋剑一个霹雳绝杀,所有鬼物被斩得干干净净。
    因她动作太快,脸上面具就松动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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