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静。
    我尝试过无数次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沉降下来,可都并无成效。距离李辕离开桃销楼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我提心吊胆的等待太子府或是皇宫的大队兵马来到桃销楼捉拿我和宫幡,却并没有等到。
    这证明宫幡的猜想没错,李辕怕我们堵截,便没有去太子府或者皇宫。
    那他会去哪里呢?是逃到了刈州城的某一个角落,还是索性回到了自己家中?
    果然一想到这里,心跳的速度便恼人的提了起来。许是过于愁苦的缘故,我的手臂从适才回房后便没由来的开始有些刺痛。我用力挠了挠两臂,心中愈发烦闷——如果今晚不做点什么,明日李辕上朝,我和宫幡只怕就彻底完蛋了。
    不错,我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他,或是晓之以情,或是动之以理,或是粗暴的恐吓,绑架……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他在明天出现在皇上或是宫帱的面前。
    卓影睡得很沉,我轻声下床,穿好衣服。开门准备离开时,我又折回来将束在背后的訇襄剑放了回去——毕竟是我身为太子妃犯了错,实在不该有人再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出门的时候,我看到隔壁宫幡的房间一片漆黑,连一丝鼾声也听不见。想到他已沉沉睡去,我便顿觉心安许多。
    到四楼唤醒那个李辕熟识的倌人,问出了李员外府的地址,我便威胁她老老实实的接着睡觉,不准吵醒这楼中的任何一人。
    走到一楼的时候,我习惯性的向段冥的厢房看了一眼——果然也是一样的漆黑。我犹豫几许,最后还是决定不要牵扯上他。毕竟这是我和宫幡闯下的祸事,实在不应该再麻烦段冥来为我们擦屁股。
    提着剑走在深夜的刈州街道上,没由来的,我感到不知是空气中还是心底里生出的一股寒气,拢住了自己的全身。这样不好的预感,着实令人不安。
    或许我会白跑一趟?李辕若是料到晚上会有人找上门来,是否不会回到家中呢?
    管不了这么多了,无论结果如何,今晚我必须要尽自己的全力,努力阻止明天惨剧的到来,也唯有如此,此后我才可能继续留在太子府中。
    是啊,太子府……宫帱许久没有踏入我的小院,我今晚没有回去,会不会被他发现呢?
    还有宫幡,他的车队被烧毁,如今人没有如期到达驿馆,皇上是否已经知道了呢?
    思绪冗杂,就在努力排空了脑海的时候,我赫然看到了前方李员外府的大门。
    我深吸一口气,才想着该从哪处府墙跳进去,却依稀看出员外府的府门似乎不过虚掩,并未关合。心中疑惑,我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推开府门,却见府内不过两进两出的院子,门边也并无守卫把守。
    看着前院雨廊老旧掉漆的木柱,我猜想或许这位六品的员外小官俸禄微薄,平日又喜好流连烟花场所,并不足以供养家丁和护卫,无人看院也说得通。再越过前院往内院望去,只见烛光微曳,似乎尚有人在。
    我的心遽然一紧,这个时辰还未睡下,难道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跑进后院的一瞬间,我几乎立时定在了原地,尖叫被冰冻在喉间,双腿一软,我便直直瘫坐在了地上。
    员外府的内院鲜血满地,映着微弱烛光和清冷月色显得格外诡谲可怖,下人丫头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院子各处,一个中年男子脸色煞白,面目狰狞,仰头倒在院子正中,尸体已然冻僵。
    而在他的不远处,还趴着一个不省人事,手中握着一柄沾满血污的长刀的男子。只见他身着华服,体格肥硕,后背有一处不大不小的伤口,渗出一片将衣服染成暗红的血渍。
    虽然看不见面孔,那背影也熟悉得令人窒息。
    “宫帱…?”
    宫帱并没有反应,似是被打晕了的样子。我又颤声唤了几句,壮着胆子爬起身来,上前踢了踢他的腿,他也全无动静,简直就像死了一般。
    我再度跌坐下去,脑海里涌出无数无解的疑问。可是在这堆满死尸的院子里,又哪里有人能解答我呢……
    耳畔似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辨别不出是我脑中的嗡鸣还是惊吓过度造成的幻觉,直到那踢踢踏踏几有百人的庞杂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缓缓停住,我才迟钝的回过头去。
    火光刺眼,我不可置信的看到乌压压的一大队宫中侍卫服色的士兵队列整齐的站在我的身后。他们从中间开出一条小道,我看到皇上和宫幡疾步走到了摇曳昏黄的火光之下。
    这是梦吗……
    “太子妃娘娘!”
    一声熟悉的清亮女声,关雎和蒹葭从侍卫中挤了出来,两个人俱是神色惊惶,不由分说将我拉起来向皇上拜下。
    “皇上恕罪!”蒹葭的声音带着哭腔,“太子妃娘娘…娘娘想是吓得傻了……”
    “父皇!”宫幡突然上前几步,转头向皇上跪下连连磕头,“父皇如今亲眼看见,可信了儿臣了吧!”
    皇上死死压抑着惊愕之色,向身边的老太监递了一眼。那老太监心领神会,忙向那院中中年男子的尸体走去,在脖子上按了少顷,他躬身对皇上道:“陛下,李员外的确已经身亡了。”
    “父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宫幡突然哭了起来,膝行上前抓住了皇上的袍角。皇上额心的沟壑又深了几分,却并不去看哀求不已的宫幡。只微微侧头向身后喝道:“耿虞!没看见太子倒在那里,还不去瞧瞧太子的伤势!”
    侍卫中又挤出一个身着御医官服的男子。映着跃动的火光,我惊愕的看到,那正是前些天我在太子府误伤宫帱,前来为宫帱处理伤口的御医。
    身体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才想说什么,身边的蒹葭却突然用力的掐了一把我的腰,面无表情的微微摇了摇头。
    却见几名侍卫将宫帱抬上担架,那耿御医便上前收拾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他便已经处理好宫帱后腰上崩裂的旧伤,对皇上拜下道:“回禀皇上,殿下无碍,只是适才被划伤了腰,又被钝物击中了头部,这才昏迷不醒的。”
    “孽障!他就该永远不要醒过来!”
    皇上突然一声怒喝,身后直排到前院的百余侍卫忙齐齐跪了下去。宫幡愈发哭得伤心,摇着皇上的袍角哀声道:“父皇,今日儿臣才出了城,大哥便命李员外雇杀手在城外荒僻处设下埋伏,想要杀了儿臣!是李员外尚有良知,知道兹事体大,才秘密将儿臣带回刈州的啊!”
    “既然他将你救下来,为何不直接回宫请朕主持公道!”
    “父皇!李叔叔是蠡侯的爱徒,自幼都是对大哥惟命是从的啊!大哥淫威之下,李叔叔敢留儿臣性命,已是忠君明理。他若背叛大哥,将儿臣带到父皇面前,他还哪有官做,哪有命活啊!”宫幡哭得声嘶力竭,“大哥知道李叔叔将儿臣藏在这里,便深夜提刀前来,想要亲手杀死儿臣!是李叔叔以死相抵,拼着全府下人的性命放走儿臣,拖住了大哥呀!”
    “如你所言,你既已逃出生天,为何还不回宫,反而跑去把她叫了来!”
    我看见皇上怒不可遏的直指向我,关雎和蒹葭忙再度按着我的头低低叩拜下去。
    “父皇,儿臣从未想过大哥会想要儿臣的性命!儿臣今日在城外被人截杀,又在这里亲眼看见大哥的凶相,儿臣已经吓傻了啊!”宫幡苦苦拉着皇上的袍角哀嚎,眼泪如断线珠串一般簌簌落下,“这里离大哥的太子府最近。儿臣怕大哥追出来,情急之下…便只好求助大嫂护我性命!儿臣眼见大哥平日对大嫂百依百顺,以为大哥听了大嫂的劝,就一定会迷途知返的啊!”
    “你倒算得巧。”皇上冷笑道,“她竟也如你所愿,深夜追到李员外府来规劝帱儿了吗?”
    “回皇上。我们娘娘今晚看殿下提着刀怒气冲冲的出去,又不肯带人,便觉得不对。若不是时辰太晚,差点就要带着府兵出来找殿下了!”未等我缓过神来,蒹葭便连连磕头道,“哪知五殿下突然哭喊着找上府来,说太子殿下在李员外府狂性大发,挥着刀说要杀人!我们娘娘吓得不行,二话不说便带着奴婢追来了!”
    “是啊,娘娘也带着奴婢来了!”关雎也颤声哭道,“到了李员外府,哪知府里一地的鲜血尸体,李大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下人和丫头跪了一地,苦苦哀求太子殿下饶命,可是殿下已经杀红了眼,见人就砍。那些人又不敢还手,便四下逃窜,逃了的便不知去向,没逃出去的就都死在殿下刀下了啊!”
    “混账!”
    “皇上,老奴这就派人全城追捕员外府的家奴。”
    那老太监向气得发颤的皇上揖了一揖,便匆匆挤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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