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许是心心念念我的安危,一时没察觉出我的话有什么不妥,“不能再如此下去了,我不能再留你独自在此了。”
    我怔了怔。他道:“明日一早,我就带你离开,天地之大,不再让任何人找到我们。”
    我呆住,“你疯了么?你可是皇上,不登基就这么离开了,将置天下黎民于何处?”
    他的眼中满是慌乱,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什么皇上,什么天下,为了顾及那些我差点就失去了你……阿棠,你说的没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如今立身未稳根本救不得你,我能做的,只有带你走……”
    我呆呆的看着他,喉头一哽。
    这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选择带我离开,或是选择分开独自留下来守护大庆。
    这样的抉择,若是换作至亲至爱之人,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他们但尽自己所能行事便已问心无愧,何至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若是换成心怀天下苍生的仁心义胆之人,心中信念如此,即使心中痛楚,自当一往无前,哪怕此生孤寂。
    可是宋郎生,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当他心中已然决定带我离开时,竟会如此不安与彷徨。
    只因我们经历了那样多的苦难,只因我们那么迫切的想要和对方长相厮守。可我们终究在面临大是大非前无法做出违背良知的抉择,越是害怕越不敢面对,最终只能逃避,我是如此,宋郎生亦如是。
    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赵庚年他们要亲自来求我。
    我们不能永远逃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做出那个选择。
    宋郎生望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答案,我低头道:“景宴是如何死的,你忘了么?父皇临终前的嘱托,你也忘了么?若我们就这么离开了,朝中的几位王爷氏族定会为那皇位争个你死我活,京城内外免不了兵戎相见……且不提前朝叛党会否卷土重来,亦不说梁国经过两年养兵蓄锐会否破城而入,待那时,景宴唯一的骨肉也是肯定保不住的……所有站在我们这方的人,太后、妹妹嘉仪、还有赵首辅、嫣然、霍将军、还有卫清衡、陆陵君、张显扬甚至更多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甚至难以保全性命……”
    他的唇色越来越白,我道:“……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走么?”
    宋郎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撞倒了脚边的椅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是我的真心,”我慢慢的起身,心底疼的发颤,“当年,我宁与城池共亡,今日亦然。我萧其棠,不会,也绝不可能与苟且偷生贪图一己安逸之人长相守。”
    我等着他出言反驳,然而他仅是僵硬了一瞬,蓦然抱住了我,紧得像要把我揉入他的血肉之中。我听到他说:“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不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一如既往的喜欢我。”
    听到这么自不量力的话,饶是我眼泪溢出眼眶,仍是忍不住莞尔,“谁说的,你要是丑了肥了,我肯定不会喜欢你了。”
    他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不信。”
    我知道自己挣不开他,就这样趴在他的胸前,道:“阿生,其实……你不要担心我,眼下我只是暂时离开你身旁,离京城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但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中满是颤抖,“我不信……”
    我咬着嘴唇,努力抿出笑意,尽管他根本看不到:“待你登基之后,待你皇权在握,不要你来寻我,我都会立刻奔回来的,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
    “我不信……你是天底下最蠢的人,你说的话,我怎么能信……”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可我却感到有什么冰凉的湿润刹那落自脖颈上。
    我紧紧闭上眼,“你不是说,你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妻子么?我也一样……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改嫁的……”
    这次,他没有再出声了。
    秋风微凉,他就这样抱了许久许久,久到眼泪都被风干了,都不舍得放开对方。
    窗外的星子渐渐隐去,墨色的天愈来愈浅。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示意道:“主子,再不回去,怕是要赶不及登基大典了。”
    他置若罔闻,仍旧紧紧搂着我,我稍稍把头偏过来,把手抵在他的胸前道:“生辰快乐。”
    他怔了一下,慢慢松开些许,微垂着头看着我,我伸手扯了扯他的嘴角道:“子时已过,今日是你的寿辰,你忘了吧?你瞧,我可不会忘……寿星公一定要欢欢喜喜的,这一年方能万事遂心。”
    他用手指拨开我的额发,牢牢盯着我,“我的心愿,是和你在一起,我会欢喜,只有和你在一起。”
    心沉入底。这样一份深重缱绻之愿,何时方能实现。
    我道:“天就要亮了,你再不走,可是要给我添麻烦的……既然,你还不能下定决心,我会等你的答复,今晚……我在这儿等你来一起过生辰,好么?”
    一时间只闻屋外草木拂动之声,与彼此的心跳之声。
    许久,他哑声说:“我想吃长寿面。”
    我一瞬间恍了神,随即笑道:“煮面我最擅长了,不过不好吃你不能嫌弃的。”
    见他还不肯走,我只得道:“屋外暗卫多的够灭一个营了,杀来一队羽林卫我都能云淡风轻的漫步离去好么。”
    他终于也跟着牵动了嘴角。只是眼里,却漾着浓浓的痛意。
    马蹄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我低下头,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涌出了。
    第六十七章 番外六(尾声)
    睡到了日晒三竿还困得睁不开眼,我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个孕妇了。
    陶渊来的时候我刚刚洗漱妥当,正要出门买点面粉和青菜,他见我这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很是高兴,“不知公主飞哨传音唤属下前来所谓何事?“我亲手替他斟了杯茶,道:“我知道,这外头有上百名保护我的暗卫,是你明鉴司所派的……”
    见他脸色煞白,我微笑道:“我既为明鉴司的主人,自然还是粗略的阅过影卫们的卷宗的,不过你也不必紧张,皇上与我既是夫妻,我的自然也理所应当是他的。”
    陶渊擦了擦汗道:“当日皇上欲救公主,却不敢轻信宫里的侍卫,这才找到了属下……属下原本想救下公主之后再同公主禀明,只是皇上让属下暂且不提……”
    宋郎生不让我知晓,自然是想让我以为我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休想趁其不意逃之夭夭。而他没有料想的是,我装傻装到了最后,在演技派的道路上,我的境界终究比他悠长深远。
    我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今日找你来,只是想麻烦陶主事让他们都早些回家,这不,过两天就是重阳佳节了,大家忙了这么久也该好好的歇一歇,比如出游赏景登高望远采束菊花回家什么的……”
    “公主!”陶渊惊讶的阻断我的话,“万万不可……若再有刺客……”
    “此事,首辅大人自会替我摆平。”我目光扫去,“以及,我并不喜欢被人监视。”
    陶渊当即跪地,意欲再劝我:“皇上吩咐了属下,绝不可让公主因独处身陷险境……”
    “明鉴司的主人究竟是他还是我?”我冷冷打断他,“陶主事,父皇当年分明说过,从今往后,明鉴司再也不听命于朝廷,难道你想违抗父皇的遗旨么?”
    陶渊抬头望着我的方向,挣扎难当道:“公主,你终究……”
    我垂眸不语,陶渊沉默片刻,摇首道:“也罢,花欲辞树,树如何留……属下听命就是。”
    院落恢复了一片清幽宁静,陶渊问我还有何需求,我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在离去之前叫住了他,说:“陶主事,今后,不必等我,明鉴司何去何从,皆由你做主,好自珍重。”
    午门的钟鸣响彻京城,此乃新皇即皇帝位昭告天下之音。
    我拎着菜篮子穿梭在集市之中,朝着钟声的方向遥望,不知龙袍加身,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礼时,他会是何样的威风凛凛。
    小的时候,我悄悄躲在金殿外偷看父皇,同皇兄讲,今后我要嫁给像父皇这样的金光闪闪的大英雄。
    皇兄闻言笑着揉着我的脑袋说:可惜你是公主殿下,父皇可舍不得要你去和亲,所以你啊嫁谁都可以却是嫁不了天子的。
    如今再回过头去看,只觉得人生变幻莫测,话不要说太满为好。
    忙活了大半个早上,鼻端闻到鸡汤的香味,盖一掀开,赶紧把切好的面投入锅中。
    反正院外的鸡被养得那么肥,不杀也是浪费,我索性费了番功夫做了这鸡汤面。
    如果宋郎生在,他一定会说,不过就是吃碗长寿面,随便丢两块豆腐青菜便好了,好好的一只鸡拿去烤一烤或做成叫花鸡更香一点。这时候我多抵会说,谁让我是有孕之身,得多吃点蒸煮的才利于胎儿啊。
    想象着他乍听消息惊诧与喜不自胜的神情,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抬起头来,饭桌的对面却是空空如也,我才想起此时此刻,他多半还在宫中受百官与使臣的觐见。
    一桌一人两碗面,眼眶微热,我低下头慢慢的吃了起来。
    我总算没有食言,替他做了一碗长寿面,我到底还是食言,没能等他回来一起过生辰。
    临走前,我想过给他写一封信,只是提笔久久未落,千言万语终凝成一张字条摆在面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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