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徐步出村屋,前方是江水拍岸的流动之声,衣袂迎风,我情不自禁一拢,沿着江边独自而行。
    一江秋水,拂如绸锦,水天极目处,凝成薄薄的雾。
    我望见了一叶扁舟,舟上有一人一身布衣静静而坐,划桨而缓缓驶往江心。
    却不是聂然是谁。
    可是为什么,他只有一个人,难道他不是随他的部下一同离开么?
    我心中不安,下意识的朝前大步行去,然后见聂然将长桨抛入水中,慢慢地站起身。
    他,他在做什么?
    下一瞬,我看清了他手中握着的那只火把被他轻轻的往舟上一置——
    一点猩红之光倏然燃起熊熊烈火!
    “不!”我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不可以!”
    那叶轻舟中似乎堆满了浇了火油的稻草,火势随风蔓延,须臾之间,整只小舟皆陷入火海之中。
    我惊骇得望着前方,此刻回想昨夜,那般种种异常我怎么就没能看出端倪!
    他这一生为复国而活,背负了太多太多,可到了最后追随他的部族统统为他而死,却不是死在复国之路上。
    他怎么可能还甘独活!
    我只觉得那团火焰在心头胡乱焚烧,可是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踉跄踩入江水中嘶声力竭的喊着,盼着他能听到,能改变心意,不要走上这条绝路。
    火影之中,那个清隽的身影依旧静静伫立,仿佛那盘旋的热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执起玉箫,微微俯首吹之。
    箫声清婉徐缓,静静流淌而来,如朝阳温煦,又如月下清风。
    曾经,编这首曲子的人同我说: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
    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与和风在月光下的承诺。
    紧接着下一个滑音,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是他。
    曲音悠悠不止,喻意于情,那是煦风和月的后半段。
    是我在树林没能接下去唱完的半段,是我骗聂然说我再也想不起来的半段。
    一直……都是他。
    “煦方……”
    “煦方!!!”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栽倒在水中,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可除了曲音,我听不到任何回应。
    曲中诉问,可还记得那三月桃花,那月明良夜,凭肩游,长相伴。
    只是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终留不住那韶华一梦。
    那灿烂的殷红火光,染红了天边的云,那首煦风和月,成了最终的镇魂调。
    当曲音终止,江面再度恢复宁静,东边的日出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日。
    可这世间,再无煦方了。
    第六十一章
    浪花啪一声碎在岸石上,漾出粼粼波光。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恍惚到陌生的冰凉,逐渐将我包围了起来。
    想到从前,想到后来,一片迷茫,一片惶然,每当我伸手欲要挽留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看着物是人非。
    而我回过头,看到一个身影伫立树下,离我几步之遥,静静望着我。
    我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间没想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短暂的一阵寂静,我看到宋郎生缓缓朝我走来,走到我的眼前,下一刻,将我从水中横抱而起,一步步的往回走。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起,“我……”
    我听到他慢慢地说,“是我不好,是我来迟了。
    我一个劲的摇头,语无伦次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他本不该……”
    宋郎生将我抱回岸边,放下,让我站定,解下外袍替我披上,然后轻轻地道:“阿棠,不要内疚……这些,本不是你的错。”
    我感到自己的眼泪断线如珠,他将我拉过去贴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抚着我的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的呼吸就在耳畔,暖暖的温度就像暗无天日的夜里的一束希光,慢慢的,沉痛的心稍稍的缓了些许。
    飞鸟无痕,隔着远山,可看到遍地的尸野与荒凉,仿在泣诉这些日子以来的战争有多么惨烈。
    我问宋郎生怎么来的,大军明明还要两日才能赶回。
    宋郎生说:“聂光一伏诛,我便想着回来见你……我也是在半途听闻梁军的消息,到了泽州陆陵君说你被聂然救走往东而去,我这才一路寻往至此……”
    他见我不应声,偏头看我,“阿棠?”
    我抽了抽鼻子摇头,“我只是觉得……累了……”
    他更紧的抱住我,半晌,道:“别怕,都结束了。”
    彤云逐风,宋郎生缓缓策动马儿,我靠在他的胸膛前,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我想我应当是睡了许久,等到睁开眼的时候风渐柔,柳渐青,前方是一片开阔旷野,我们正于山野田间,一路逶迤向远。
    我看了半天,颇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这,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们已出了翼州地界。”
    “出、出了翼州?”我张了张嘴,“我们不回泽州了么?”
    “嗯,不回去了。”
    我诧异的回过头看他,“那,你不等大军回来了?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景宴必会以为我们出了什么事,万一梁军再袭泽州,万一……”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我们任何时候一走了之,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寻我们,不是么?”
    我说:“可我们都还没有收拾细软,我们可以去哪儿,我……”
    斜阳下,我看到光晕里的他望着我:“去往前方的路,有一匹马,你和我,足矣了。”
    所以,我们就这样私奔了。
    虽然说我是宋郎生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不管怎样,这种私自奔走他乡自此杳无音讯的行为也统称为私奔。
    在此以前,我一直认为私奔是一件很浪漫且美好的事,直到亲身经历之后才体会到这其中的艰辛,尽管有宋郎生在,倒不至于出现三餐不继无瓦遮头这种事,但为了避开各路官府的巡查,我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多绕远路,如此这般就要经历诸如两天没澡洗五天没头洗等惨无人道的过程。
    却也有几分妙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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