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娉婷闻言眼中旋即闪过一丝恨意,“民女至死难忘。”
    七年前的今日,腊月二十七,镖局灭门一案震惊皇城,正是武娉婷失去至亲之日。
    我叹了叹,“邀你进府,在睽睽众目之中与你长谈,不为别的,自是为了引出你的仇人。”
    武娉婷惑然,“公主不是说风离此人阴险狡诈,普通的诱敌难以令他中计么?”
    我饮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道:“原是我们低估了他……总之现下,莫要说诱敌,大抵我们一举一动他都瞧在眼里了罢……”
    武娉婷闻言警惕的四处望了望,“这——”
    “既然风离最想知道的便是君锦之的秘密,不如就以此做饵。”
    武娉婷大惊,“公主此话何意?”
    “你若去了你爹临终前同你说的秘地之处,风离自会出现,彼时本宫的人自会助你一臂之力,将其捉拿归案。”
    武娉婷倏然起身,“我爹宁死也不愿吐露的秘密,我又岂能轻易告之他人?”
    我托腮问,“你爹不说,是因为他明白说了也是死,不说或还能保住你……再者,这秘密原本便是君锦之想要告之他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你可知君锦之之子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我自是万万不会告诉你他便是当今驸马。反正宋郎生已娶了我进门,秘密就算被我知晓也不算流落外人之手。
    武娉婷想了想,狐疑看向我:“我又焉知殿下是否另有居心,同风离一样处心积虑只为套我说出这个秘地?”
    我无奈叹息,“难道武姑娘宁不报父兄大仇也要守住一个陌路人的秘密?”
    见她咬牙不答,我索性也不打哑谜了,“你不愿说,那也无妨……本宫只不过是想提醒一句,天底下能抗衡风离之人除本宫外,你未必能等到第二人……若要单刀赴会,那才是遂了风离的意,寒了你爹的心。”
    她的身体不易察觉的一僵,须臾方道:“他能将所有一切都瞧在眼里,即便布下埋伏,又岂会上钩?”
    我蓦地一笑,“他会。”
    “何以见得?”
    “他能七年不动声色暗中监视你,足见这秘地对他有多么重要。如今终于等到你有所动静,本宫又要坐收渔利,怎会轻易罢休?”我道:“莫要说埋伏,哪怕天罗地网,他都会想尽办法闯破的。”
    武娉婷颔首握拳,神情变幻莫测,隐隐然似是在挣扎,又想妥协。我百无聊赖的捧着白瓷茶碗把玩,只听她道:“民女有一个条件……”
    我顿住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她。她没有避开我的眼神,“若殿下能与民女共赴秘地,共敌风离,我便告知殿下,秘地处在何处。”
    我颇为惆怅的揉了揉眉毛。
    不就是怕我过河拆桥到时候倒打一耙嘛?
    想拴着我当人质就直说……就我现在这副肾虚体弱的模样如何共敌那只凤梨?
    我皮笑肉不笑道:“多谢信任,合作愉快。”
    西方的天际已染上霞红,武娉婷一离开阿右就冒出影来:“回禀公主,一切正如公主所料,接下来,该怎样做?”
    我道:“武娉婷已然说出那秘地之所了,正是青麟峦之上。”
    阿右一怔,“青麟山?不就是灵山边上的那连绵的万坟之岗?”
    我颔首道:“我已答应了武娉婷与她同往,就在今夜。”
    阿右大惊失色,“这……万万不可,殿下千金之躯,岂可身犯险境?”
    我摊手喟叹了一声,“可武姑娘说,若无本宫陪同她便会害怕,她一怕没准就不记得秘地是在那座坟冢之内了啊。”
    “殿下,那武娉婷绝不可信!”
    我笑了笑,“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本宫料事如神么?”
    “纵她所言不假,依公主如今的身子……”
    “本宫有自己的考量。”我截住她的话头,“你速速去找陶主事,命明鉴司三十八影卫协同完成此次行动。”
    阿右似乎不愿领命,轻声道:“若想要三十八影卫倾出,只怕陶主事未必……”
    我从袖口处掏出明鉴司的令牌,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告诉他,这是本宫最后一次以明鉴司之主的身份下的令。”
    阿右低着头不接,颤着肩问我:“为何要选择明鉴司的影卫保护殿下……殿下大可调动京兆兵马重重围绕青麟山,如此一来那贼子便是有滔天本事,也难伤及殿下分毫……”
    我摸了摸鼻子,提点道:“你可知贼子是谁?”
    阿右愣住,没搞懂状况,“阿右不知……”
    我说:“既不知敌人是谁,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是敌人。”
    不错,我既手握统兵之权,大可告之太子弟弟让都指挥使司出令,此行定然无恙。
    可当年那个凤梨,能自由出入刑部,调派军队追杀君锦之一行人,在朝中显然有一席之地,其实力不可小觑。
    若贸然调军埋伏,提前泄露秘地之所,让凤梨捷足先登,那么我的计策也难以施展了。
    这一点,我想凤梨应当也是料到的,所以不论我如何部署,他都笃定我不敢兴师动众,自然会放开手脚,对我进行正面攻击。
    而我等的,正是这一场正面对决。
    阿右又问:“那为何一定急于今夜……既要埋伏,就让属下先去查探万坟岗的地势部署周全更为稳妥……”
    这一回,我没有回答阿右的话。
    只攒出了一个笑,“一个影卫问了这么多已是逾越了,阿右,听令吧。”
    回寝屋后,我招来柳伯让他吩咐膳房弄些吃的,这几日他见我食不下咽,应是受到了惊吓,故而我话还未完,他老泪纵横道:“老奴定不辱使命……”接着跐溜一声就没影了。
    所以待我挪驾至偏厅,望见足足三大桌天南地北的美味菜肴时,顿时预感自己会不会在见到凤梨时就活活撑死。
    所幸我尚存几分理智,只扒了半碗米饭半只醉鸡半只烤鸭和两条清风鲵鱼后及时收了口。
    然后胃胀到连周神医给我开的药都喝不下,只好偷偷端回房拿去浇花。
    大敌当前,果然还是不能被美食所诱啊。
    想当初煦方刚变成聂然时我就是因吃光了银两才走上了绝路,怎地又重蹈覆辙了呢。
    念及于此我执笔的手不由颤了颤,虽说在面临死亡上我有着丰富的经历与实战体验,但我竟从不知遗书是如此磬笔难书,以至半个时辰都未能交代完想要嘱托太子弟弟的话,最终只得以“姐的音容笑貌会时常绕梁三日,勿思勿怕”潦草收尾,只盼太子弟弟能够耐心读到最后。
    早知今日,当年和卫清衡学习写文章时就应多请教下遗嘱的格式才是,也不至于连一封写给夫君的信都不知从何写起。
    我不知该不该述清事情始末,若是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撒手人寰,实难想象他会否遗恨终身;可若是告之他我是为了除掉风离才走上了这条绝路,他会不会猜到我真正的意图呢?
    我坐在书案前,生出世事无常的苍茫之感,久久无从落笔。
    亥时末刻,阿右如期而回。
    她表示那三十八影卫已然整装待发,其中有十人提前勘察地形,加上她和阿左,至少有三十人将会藏在不同方位处保护我,不管发生什么突发状况都以保护我为己任。
    她一说完阿左就从窗口跳了进来,道:“属下已听从公主的吩咐把那采蜜五花大绑关于府中的地牢之中了。”
    我瞥了他一眼,深沉道:“那就好。今夜有整个明鉴司的影卫都来保护我,你们也莫要过于紧张了。”
    我背对着他们,推开这府邸楼阁的木窗。
    入夜时分的京城逐渐褪去灯火,隔着沉沉夜色看不尽浮沉。
    难得是夜空晴朗,星光洒落在青石长路上,平添了几分静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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