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妹妹们忽然就跟他生分了,往往是远远瞧见他就避开了,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也曾到老太太那里去堵人,可一次都没得逞过,人家一听说他在,根本就不进荣庆堂上房的门。贾宝玉为此消沉良久,整日可怜巴巴地问史太君,‘这是为什么啊……’。
    也不怪几个姑娘都躲着他,当日天香楼的事虽被封了口,可有些事不是说封口便能封住的,至少贾琏的口就没人能封住。那天从宁国府回来之后,他便将迎春、黛玉两个丫头拘在跟前,好一通的耳提命面,不准接近贾宝玉,不准跟他对面,不准跟他说话……以上原则必须严格执行,谁的面子都不用给。
    薛家母女虽不知道当日天香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惹得贾蓉大怒,不顾辈分地要揍贾宝玉,随便猜猜也能明白个大概。能做出这样丑事的男人,黄花大闺女可绝对沾不得边,不然这名声可就被他糟蹋了。即便薛宝钗曾有些怀的心思,此时也只剩下识人不明的怅然和恶心了。
    她们已经打算好了,趁着过年王府宴客的时候,两人陪在荣王妃身边露露脸,多结识几位勋贵大臣的家眷,也给人留下个交好王府的印象,好方便日后来往。过了年之后,她们便要搬出回自家了,她的儿女都还为成婚,可不能再留在这儿受王氏连累。
    也是前些天薛姨妈才知道,这个姐姐竟然已经被大哥在族谱上除名了。只不过贾王两家都顾念着名声,没有对外声张罢了。也是从大哥那里知道,这么些年姐姐都做了多少荒唐事,贾政没休了她可真是忍者无敌呢。也就是自己这些年嫁得远,不然少不了受她的牵连。
    至于姐姐说的挨了王爷父子的打,薛姨妈也持保留态度。谁都不是傻的,王爷的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就算再不待见贾政一家,也不可能把事情都做在明处吧。人家位高权重的父子俩,想要弄死几口人的法子也多了,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打人,把把柄送到对头手里?
    这三个姑娘都躲着宝玉,惜春也被宁府的人接回去了,只剩下一个贾探春,那是左右为难啊。她的处境与旁人都不同,别的姐妹能说断就断,反正不靠王夫人吃饭。可她不一样啊,一个庶出的姑娘得罪了嫡母、祖母,那还能得着好?再说嫡母那性子,她心里可是有底的。
    违逆了嫡母,她日后别说是体面地嫁到高门大户了,能不能平安出嫁都是个问题。可是让她仍像以前一样,跟贾宝玉亲密无间却是不合适了。她是不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架不住赵姨娘总能打探些小道消息,然后跑到她跟前絮叨啊。虽然说不详细,可总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宝玉已经无甚名声可言了,她若是不顾及一些,往他跟前凑,自己哪还有名声在。到了她这个年纪,正是议亲事的好时候,若是名声传出一点瑕疵,可什么都毁了。她现在也不求嫁入高门大户荣封诰命了,只求能清清白白地嫁个一般的富贵人家。但只是这样的小小要求,恐怕也不可得。
    姐妹们不理自己,宝玉只好在丫鬟的身上找存在感了,整日里足不出户倒也安分。若一直这样,荣国府也还能过一个安静祥和的新年,有什么糟心事都可以年后再说。可惜,就是有那不识相的人,看不得宝二爷如此逍遥自在,同样要冲出来寻找存在感。
    贾政将养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能下床活动了,同时也做了许多心理建设,觉得自己是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每日听小丫鬟回报,那贱种如何如何,贾政心中的愤恨就像被火烧灼着一样越加旺盛。他怨毒的眼神,总是凝望着贾宝玉院落的方向。
    这日一早,在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贾政便将人赶了出去。他自己坐到镜前,看玻璃镜子上印出他的样子。消瘦的面容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其他倒看不出什么,只不过往日保养良好的三寸美髯,如今已经疏疏落落了。贾政的眼神不由一凝,然后猛地挥手将镜子扫落,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小丫鬟听见里面的动静,却不敢擅自闯进去。上一个那么做的下人,已经变成了乱葬岗的一具尸首。严寒的天气里,她缩着肩膀跺着脚呵着白气,却不敢到旁边的屋里避避风。她不想像小荷一样,被二老爷整治一番,不堪受辱地去投井……
    等贾政再叫小丫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日常‘梳妆’,足有三寸长的须冉老老实实地呆在唇边。披上一件雪白狐皮的斗篷,贾政接过三尺多长的拐杖,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点头。这整只拐杖都是精铁打造,拿在手里颇为压手,相信打起人来也会很不错。
    整装齐备之后,政二老爷就了门,路上碰见请安的下人也不吭声,直奔贾宝玉的院子而去。一日之计在于晨,那贱种实在是不争气,想必此时还赖在炕上不起呢。这怎么能行?身为老太太的希望,他难道不该悬梁刺股,起早贪黑地昼夜苦读么?!
    宝玉的院子就在荣庆堂垂花门的外面,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前面是书房,后面就是卧房。贾政闯进来的时候,这院子还静悄悄的,除了几个洒扫的粗使下人,别说是主子了,就连大丫鬟们都还没起。贾政见状冷哼一声,阴森森地勾起嘴角就往里走。
    其时,贾宝玉已经醒了,不过嫌外面太冷,窝在床上不肯起。昨晚是袭人值夜,实际上自从花袭人跟他成事之后,就没让旁人值过夜。两个刚开过荤的少年男女,自然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袭人想要起身也被宝玉缠住了,两人搂在一起要来个晨间运动。
    一路畅通无阻的政二老爷,踹开贾宝玉房门的时候,这两个人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兴头上的两个人竟然没有察觉,贾政竟然也不打扰,静悄悄地找个地方坐了,颇有兴致地欣赏儿子跟女人在床上打滚。只是,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就好像淬了毒一样。
    “宝玉,女人的滋味儿,好不好啊?”贾政冷不丁地这一嗓子,让方才尽兴正慵懒着的男女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尤其是袭人,她虽然是在史太君和王夫人那里备了案的,可到底还没过了明路开了脸,名不正言不顺地跑不了一个勾引少爷的罪过。
    “啊——”见是二老爷坐在那儿,袭人吓得花容失色,竟尖叫一声滚下床来。她本能地抓紧身上的被子,可这样一来就将贾宝玉晾了出来。不过这会儿袭人也顾不上了,她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怎么会是二老爷呢?哪怕是老太太、太太,这事也能收场,可怎么会是二老爷呢?!
    这些天,贾政凶残的名声已经在下人间传开了。去伺候他的小丫鬟,最勤的时候一天换了三个,被换下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再没见过生死不知。弄到现在,贾政在丫鬟圈儿里,成了个谈虎色变的存在。这样一个凶神当面,让花袭人怎能不怕?
    贾宝玉根本就是傻在了床上,怔怔地瞪着大眼,却连chi身露ti也没发现。他已经有日子没见过贾政了,实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景面对父亲,可不就傻在那儿了么。以往,贾政要见他哪有自己登门的,全都是命人将他喊去。现在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闭嘴!再叫就割了你的舌头,敲掉你的牙。”贾政拿着雪白的帕子遮住口鼻,皱着眉斥袭人。这被子一掀开就一股子腌臜味道,简直就令人作呕。他顿了顿拐杖,撇着嘴上下打量着袭人,吩咐道:“去,把那被子拿开,让老爷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如此引人。”
    他们这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只是除了贾政带来的人,旁人都不敢进房都在门外围观。虽然有些可怜袭人,但下人也不敢不停贾政的话,上来两个人就去扯袭人裹着的被子。花袭人怎么能干,她除了这被子就再没有蔽体之物了,只能一边抓紧一边哭喊着求饶,“老爷饶了我吧……”
    “都没吃饭么?一个小丫头都争不过,你们是想挨板子?”贾政根本不理会袭人求饶,反而拿眼阴阴地去看那两个下人。下人不敢再怠慢,两三下就将被子抢了过来。在被子离身的刹那,花袭人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捂着脸蜷缩成一团痛哭失声。可是,这惨状只更加取悦政二老爷而已。
    不再关注地上的贱人,贾政将目光投向仍缩在床上的贾宝玉,站起来朝他展颜一笑。就在贾宝玉以为能逃过一劫的时候,铁质拐杖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细皮嫩肉,从没吃过苦的宝二爷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责打,当时就惨叫连连,满床打滚,一直滚到床下跟袭人作伴。
    即便是这样,政二老爷也没罢休,手中拐杖舞得虎虎生风,毫不留情地往儿子身上招呼。口中也没放过他,振振有词地训斥,“我说你怎么总是读书不见长进,原来是把功夫全用在这些个声色犬马上面了。贾宝玉啊贾宝玉,你可真有出息,玩邪的歪的你就样样在行,读书的时候就成了二傻子……”贾政太喜欢这样了,胸中的快感让他根本就停不下来。
    贾宝玉这辈子就没遭过这样的罪,他爹这一棍子下来,就是一条血印子。开始这厮还有力气哀声求饶,后来就什么也说不出了,只能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到最后,根本就连打滚都做不到,蜷缩在角落里被动挨打。天真的宝二爷不知道,这样的无妄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快给我住手!”史太君是喘着大气跑来的,一看见宝贝孙子的惨状,来不及缓口气便大吼道。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再来这么几回,真的会倒在奔跑途中的。她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没起床,匆匆忙忙赶过来就孙子,竟连鞋都穿了个鸳鸯的。此时一看宝贝孙子的惨状,老太太惊呼一声便抢了上前。
    这……怎么就下了这么重的手啊?
    第七八回虐儿子休妻骂老娘政老二诠释真男人
    贾政见史太君来了,仍狠狠地挥了一拐杖才停手。他也不跟老娘见礼,只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袍,专注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们。在政二老爷看来,这两人已经不是他的亲娘和儿子了,而是害他至此的仇人。这一次,他不光要报复贾宝玉,就连史太君也逃不了。
    史太君看着宝玉的样子,根本就不敢乱碰他,生怕一不小心宝贝孙子就断了气。一边命人赶紧去请太医,一边找人去抬软榻来,一边又小声地呼唤孙子……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忙了个不亦乐乎。她听说老二打了宝玉,却没想到竟然打得这样重,这简直就是往死里下手了啊。怎么能这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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