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王夫人是弟妹,贾赦该给她留点颜面,不好连她一起骂。可这女人的手实在伸得太长,赦大老爷一个火往上撞,顺嘴就将贾政夫妇俩一起骂上了。反正他有个混不吝的名声,做事说话出格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能白担了这名声才是。
    “老二啊老二,你满大庆朝的看看,有你们两个这样办事的没有?还把不把我这个当大哥的放在眼里了?老子还没死,老子的儿子也活得好好的,这荣国府还轮不到你们这一房当家作主。你说你鸠占鹊巢地死赖在荣禧堂不出来就够不要脸了,如今还要变本加厉?”
    “呵,也对!你们这两口子本来就是一个不要脸,一个二皮脸的,哪在意旁的?一个把承爵的大哥挤到犄角旮旯里住着,自己占着正堂;一个对一品诰命的大嫂视而不见,自己掌握着府里的管家大权……嘿,当初你俩这亲结得可算是绝了。”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你们这一对公母做得哪门子主?今儿要做我儿子的主,明儿是不是就连我房里人的主也要做了?”贾赦越说越火,抢上前两步揪住贾政的衣襟,狠狠呸道:“哼,老二啊老二,你倒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说你是假正经可一点没冤枉你!”
    贾政的脸色猛地涨红,一张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他实在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件小事,贾赦竟然趁机如此羞辱责骂于他,胸中火往上撞。而且,贾赦竟然还扯到荣禧堂和管家权的事情上,句句都堵得他无话可说。难道,大房准备发难了不成?
    他一直都知道,大房对他这一房有诸多不满,可那又怎么样?只要老太太还在一天,就不会准许两房人分家,他这个荣国府二老爷的名头就戴的牢牢的,而不会变成正六品的贾老爷。有老太太在,他即便是次子,也能稳稳地压在贾赦头顶,让他一房都翻不了身。
    当然他也知道,这并不是老太太有多疼他,而是她只要还想享受老太君的尊荣,就必须这么做。贾赦已经继承了爵位,老太太就只会抬着他这个小儿子跟大儿子打擂台,这样才能保持平衡,也才能凸显她这位老太君的重要地位。贾政心里很清楚,也很愿意配合。
    可今天贾赦这一借题发挥,让贾政心中不安起来。他不相信贾赦是无的放矢的,绝不会只是因为贾琏的婚事,这老大一定有什么更深远的目的。可知道归知道,贾政却没什么应对的办法,他本也不是什么八面玲珑、机智百出的人物。
    往日,贾赦看在老太太的份上,住到小花园多年也没什么意见。可没想到这次因贾琏的婚事,好像触到了老大的逆鳞,一下子就爆发起来。贾政也有些发憷,他做的事毕竟不厚道,万一真被贾赦借题发挥赶出荣禧堂,那可不止是丢面子的事啊。
    不自主地,贾政就向史太君看过去,眼眶已经红了,仿佛立刻就要泪如雨下的样子。他现在也只能期待,期待史太君对贾赦的威慑力还在,期待贾赦仍然怕有不孝的名声,期待大房不过只为了发泄发泄怨气……他的求助信号很顺利被史太君接受。
    “放肆!混账东西,你在胡扯些什么?政儿是你弟弟,他媳妇是你弟妹,容不得你这样满嘴胡沁。你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说话如此粗俗,简直连市井泼皮也不如,简直是不知所谓。”史太君挥手就扫落一只茶盏,随着瓷器破碎的响声,高昂的怒骂也响起。
    “琏儿的婚事自然是你们做父母的做主,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帮着参谋参谋罢了,怎么就招了你的忌,让你这么破口大骂的?我就知道,你这是嫌我这个老不死的碍你的事了。行,既然是你嫌我,那我就走,会金陵老家去,省得碍你眼。呜……老太爷啊,我这就陪你去……”
    史太君知道,贾赦这不光是冲着老二夫妇俩,更是冲着她这个老太太来的。若非她是做母亲的,贾赦不愿背上不孝的名声,恐怕已经连她也一起骂了。这让史太君相当愤怒,她尊尊贵贵了一辈子,哪能临到老了受儿子的气呢?!
    她完全不提自己刚才已经喜气洋洋地吩咐去王家提亲的事,避重就轻地将事情推到贾赦头上。然后一拐弯儿就开始哭丧,一会儿哭老太爷,一会儿又要回老家,一会儿情绪上来了还要自己去死……总之就是自己演得很开心,完全投入了情绪。
    只见史太君骂到一半,就一副摇摇欲坠站不稳的样子,充分表现出自己被气得多受伤。贾政也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悲呼一声“母亲——”,用力挣开贾赦,冲过去抱住史太君。政二老爷的动作之迅捷,简直连贾小琏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过去的。
    贾政低着头声声唤着娘,遮住脸上扭曲的表情,扶着史太君的手捏得泛白。政二老爷心中那是相当委屈,想他贾政身为荣国府的老爷,何曾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羞辱辱骂过?!别说旁人了,就连父母都没这么对过他,贾赦凭什么?!
    他从小被父母宠爱,鲜少受到责骂;出仕之后,上峰看在荣国府面上也不会多责;不用看荣国府面子的吧,他级别太低也够不上,这让贾政成为一个特别自尊自爱的人。当年,每次贾赦挨父亲骂的时候,还不是他在一旁大度的劝解,虽然他其实挺看不起不争气的哥哥。
    “大哥,这事是我们夫妇的错,不该因关心琏儿的婚事,就私下里帮着张罗。请大哥看在母亲身子弱的份上,就揭过这一回吧。从此往后,我们夫妇再不会插手大房的事,请大哥就息怒吧,母亲再经不得气怒了啊!”贾政调整好面容,一副悲切自责的样子。
    他也绝口不提荣禧堂和管家权等事,就将视线集中在贾琏的婚事上。政二老爷很好地表现了一个孝顺儿子,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为了家族的安定和谐、兄弟友爱,是怎样的备受欺凌,是怎样的委曲求全,又是怎样的好心没好报……
    王夫人木着一张脸,手上的佛珠转得快将线烧着了。今儿这事,说到底她也就是传个话儿,真正自作主张的可是那老不死的东西,凭什么贾赦这混蛋却照着她满嘴喷粪啊?!是,她是有点私心,没事先跟老大夫妇说道说道,可那也只是小小的疏忽而已,值得这样么?
    再说了,听听这匹夫嘴里的话,能听么?!他知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弟妹,是荣国府二夫人,是王家嫡女,她哥哥是王子腾啊?怎么就敢这样辱骂羞辱于她?什么脱裤子放屁,公母什么的……简直就是不堪入耳!王夫人又怒又委屈,拈着的佛珠都要捏碎了。
    又听贾赦提起荣禧堂,管家权的事,王夫人就更气了。荣禧堂是老东西亲点二房住进去的,有本事你指着老东西鼻子骂娘啊;管家权也是老东西亲手交给她的,有能耐让邢氏换个有背景的出身啊!再说了,上次不是已经给了邢氏一半了,难不成还想都抢走?也忒贪!
    哼,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凤哥儿那是多好的姑娘啊,若不是看在她的面上,大哥能把这么好的姑娘嫁给贾琏?一个武夫,在这太平盛世能有什么成就?她哥哥可是王子腾,正二品的军中大将,有你们求到头上的时候!
    贾珠简直不能相信,大伯竟然敢如此对待他的父母。大伯怎么能这样?!那些污言秽语,简直有辱斯文。想他们荣国府,也是堂堂世家,怎么就出了大伯这样一个丢人的当家人呢?!唉,难怪了,老太太不喜欢大伯,还让二房住在正堂,让母亲管家。原来如此啊!
    他愤然而起,刚想要开口反驳指责大伯贾赦,忽然就被贾琏一眼看过来,立时就僵住了身体。猪大爷看得清楚,那眼神冰冷无情,完全就是在看一个死物一样,让他浑身汗毛起立。贾珠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被这一眼吓到了。至于僵硬的身体,则是贾琏的手段。
    自打上次被王夫人要求休养身体,李纨还是第一次见到贾珠。她已经彻底见识了这个男人的绝情,心伤了。大房二房的冲突,她根本视而不见,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甚至,看到公婆挨了一顿臭骂,她还觉得挺开心。自己不能做的事,看别人做也蛮有意思。
    “来人,赶紧准备行李、车马船只,老太太思念老太爷了,要回金陵老家陪伴。”贾赦不管不顾地骂了一通,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些,也有心情端着茶杯看戏了。等史太君哭天嚎地了一会儿,他扯高声音喊道。他这位母亲总爱用回老家吓唬人,这回也让他吓唬她一回吧。
    史太君和贾政虽然一个在表现悲痛欲绝,一个在演戏母子情深,暗中却都很关注贾赦的表现。现在听他这样吩咐,两人都不禁觉得好笑。贾赦虽然是荣国府的主人,有一等将军的爵位,可他说的话还真没有贾政的话管用。哼,这回就让他看看,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况且,他们现在是在荣庆堂,从里到外都是史太君的人。有她这位老太太压阵,这些人怎么可能听贾赦的吩咐?贾赦想要顺水推舟,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这样也好,能让他有个清醒的认识,也好明白不听老人言,是要吃亏的。
    可是,让这母子俩大惊失色的是,外面竟然有几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齐声答道“是!”。这怎么可能?!贾赦什么时候能指挥得动荣庆堂的人了,他不是连自己院子里的人都搞不定么?史太君的哭声立刻就是一噎,被口水呛得猛咳起来。
    第十八回琏二爷寻衅拿周瑞珠大爷解围失颜面
    史太君被贾赦噎回去,急怒之下一翻眼睛,干脆地厥过去了。以贾政为首的二房众人将老太太团团围住,贾赦他们连条缝儿也没能看见,索性就不往跟前凑了。贾赦负责焦急地踱步,邢夫人负责担忧地抹泪,贾琏则亲自去请大夫。
    贾小琏嘴上催得很急,脚下的步子却不见多快。左右不管史太君是真晕假晕,他都一点不着急。贾小琏对史太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既然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岁数,何必还要这样指手画脚,老老实实地养尊处优,安享晚年不好么?
    大夫来得挺快,贾小琏就没叫人去请太医,又是递牌子什么的太麻烦,请的就是附近保和堂的大夫。他引着大夫往里走,前面忽然就有个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是二管家周瑞。贾琏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奴才,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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