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见他捧着茶杯并不饮茶,还以为茶水太烫喝不下去,只缓缓地、像是安抚孩童一般道:“茶若是还烫着,便先放一放。莫要着急着喝,子建。”
    曹植:“……”
    曹操归来许昌,自然又要在朝堂之中大刀阔斧改变一番。但事实上许昌这些日子实在是太过平静了,曹操的每日任务也多是呆在家中翻阅文书,偶尔接见几位臣子。
    殊不知正是这种沉默,愈加人心惶惶。
    曹操也乐的给这些人施加心理压力,便愈发心安理得地查阅文书了。
    翻完了有关朝臣的记录,
    从一堆竹简之中掉出一张纸,自然是十分怪异的。曹操下意识看了看竹简,是他许久未翻阅的杂集,
    曹操捡起一看,纸上书:“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病中垂死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人生在世不乘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曹操看着这张纸,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字迹幼稚、格律诡异,内容怪异的诗是哪来的。再轻声重复念了最后两句一遍,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坊间流传曹植的一个笑话。
    却也正是那个笑话,令曹操第一次关注这个看起来不怎么优秀的儿子,怎知这小子在彼时便做好了伪装,甚至忽悠了自己。
    曹操摇了摇头,嗤笑了声。
    一旁曹丕见状,忙问道:“父亲找到那卷文书了?”
    “还没,倒是找到了个有趣的东西。”曹操扬了扬手中的纸,将之递于曹丕。
    曹丕疑惑着接过,瞧着上面略有些稚嫩的笔迹,然后也笑出声来。这笑声并非是觉得这首诗搞笑,反而像是因着忆及某些有趣的事,从心底到眼中的愉悦。
    曹操瞥了他一眼,缓缓道:“子桓,你这是在笑什么呢?”
    曹丕敛了敛笑容,嘴角还留了一抹:“儿子只是想到了子建作诗时的情景。”
    “说来听听。”
    曹丕笑道:“子建年幼时,儿子时常陪他一起玩耍。他十岁那年,儿子领着他与一些好友于祓禊那一日出游。便是那一次,他饮醉了酒,一边说自己未醉,一边念着这一首诗。”
    曹操将纸接过来,又看了一遍:“醉酒后写出来的?”
    曹丕笑意愈深了:“想来是的。”
    喝醉后做出来的诗,是以无论格律、字数、内容,都是如此怪异。曹操也不在意,只是道:“真该让你四弟瞧瞧,他在小时候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曹丕摇头笑道:“父亲有所不知,其实子建年幼时,是最讨厌作诗的。”
    曹操大感意外:“哦?”
    “是,先前几年,子建每次都不愿作诗。后来他长大了,不想再被人拿‘不如自挂东南枝’来做笑话了,便想了个法子。”曹丕顿了顿,又想是忍俊不禁,“早早想好一些诗,待祓禊那日再将之念出来。”
    却不想曹操下意识皱了眉头:“提前将诗写下来?”
    曹丕凝视着纸张,眼中怀念愈深了。他面上的微笑依然是宠溺到无懈可击,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懂事胡闹的弟弟:“是啊,不过好在还有杨修杨大人教导,纵使年幼,子建所作的诗便是颇有文采了!”
    曹操的眉头皱的愈发拢了。
    曹丕看着那张纸,眼中依然还有怀念。他见曹操这般表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语气之中便带了一分迟疑:“父亲可是累了?”
    曹操闻之,抬首细看了曹丕一眼。见他面上果真只有担忧,这才打消了将浮上心头的疑虑。他挥了挥手,将纸张放回竹简之中,然后道:“无碍。为父再看看这些竹简,你且下去罢。”
    此时的曹植尚不知晓自家二哥三言两语间便为将来的自己制造了一个不小的麻烦。事实上,如今的他在烦恼另一件事。
    建安二十年初五,卞夫人举办了一次赏梅宴。这一次宴会邀请了诸多世家夫人、小姐,一时间曹府中莺莺燕燕,百花争鸣。
    宴会表面上是为女眷之间的情感交流,实则却是卞夫人欲为曹家适婚子嗣选择正妻。
    当然,包括曹植。
    ☆、86
    卞夫人宴会一事,曹植大致知晓。他并不能阻止,毕竟他还有几位正处适婚的弟弟们。只好寻了个机会,旁敲侧击询问母亲是否有了人选。
    卞夫人好笑道:“我儿心急了?”
    曹植哭笑不得道:“不……儿的意思,其实是儿不想这么快。”
    卞夫人的年纪也有五十余岁了,如今她面上早已爬上了皱纹,一道一道,尽是岁月雕琢的痕迹。但纵然年轻美貌不再,她的气度还是那般雍容华贵。
    她只是慈爱地注视曹植,而后以着极尽温柔的语气微笑道:“子建,豫儿不能没有母亲。”
    “豫儿的母亲,只有崔氏。”
    此言一出,卞夫人的手猛然一抖,手中竹简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她觉得难过。
    从小开始,曹植一直是她的所有孩子中最省心的,唯一的意外也只有那一次坠马。此后纵然卞夫人发现曹植比之从前的无论爱好、性格、习惯皆是有所改变,也当他还年幼不定性,因而改变罢了。
    曹植还是一如既往的省心。
    这种省心,意味着她可以将注意力挪到另外一些事上,也意味着她容易忽略曹植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直至崔氏死后,卞夫人方才承认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曹植隐藏的心性。甚至因为某些误解,使得自家看似乖巧的孩子不愿归家,使得崔氏在成亲后的一年里一直抑郁不乐。
    卞氏甚至觉得,其实是她害了崔氏。若非她的提议,曹操也不会答应命他们成亲。
    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卞氏不管朝堂如何,只希望后院中能有一个人能令曹植快乐。
    但显然,曹植在拒绝此事。
    曹植将卞夫人掉落在地的竹简捡了起来,心平气和道:“母亲,儿子的意思是:如今既已有了豫儿,儿便不想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更不想,再耽误一个女人的一生。”
    卞夫人深吸一口气,亦很快平静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想娶自己所喜欢的女子?”
    “是。”
    “那么,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
    “不,”曹植心下一顿,面上却是微笑地令人如沐春风:“但凡有喜欢的女子,儿一定会告知母亲,请母亲过目。”
    卞夫人闻之,微叹一口气。她揉了揉眉心,倦怠道:“……如此,便暂且由你罢。”
    当然此事无足轻重,只在朝堂中泛起一丝涟漪。
    之于曹植而言,不过提醒罢了。
    如今是卞夫人,只要晓之以情便可。倘若将来是曹操,又命他再娶一人,又当如何呢?
    果然还需万全之策。
    建安二十年一月,曹操归邺。
    不久前曹操解决了遗留的伏氏,此事曹彰与公孙康依然僵持不下,二月,曹操欲再遣兵北上。
    北上前,他召集众人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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