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只看了一眼,便开始思索起来。
    他在想,若那人要再杀曹冲,是否会有什么前奏显示他欲下手呢?
    而他若是对方,又将以什么办法来解决一个人呢?
    曹植一边走着,一边思索。
    首先,必不会以如今之法慢慢磨死他人。他会选择避开一切有利对方之物,最好是瞬间使那人身死。因为但凡不是一击致命,都有一线希望医救。是以,他会尽可能地支开医术较高之人,譬如华佗;
    第二,如何抹去线索。任何一个阴谋诡计都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因而在下手之后,未避免暴露自己,无论成与不成,都必去抹去所有有关自己的痕迹。最好的是,同时自己也在受害范畴之内,甚至伤及性命却不至于死。毕竟是为利而杀一个人,不可能有傻逼选择同归于尽。
    第三……寻个替死鬼。
    替死鬼……
    将所有证据抹去之后,为进一步摆脱他人怀疑,最适合的自然是转移他们的视线。用另一件大事,或者另一个嫌疑人。这个嫌疑人可以是与此事无直接关系,但必须时自己与对方共同的敌人,抑或受益人。
    ……等等。
    若是曹冲死了,曹丕重伤朝不保夕——受益人岂非是他曹植?!
    曹植豁然睁大眼,瞳仁骤然收缩。
    郭嘉瞧见立于院落之外的少年时,正好将他此时表情俱收眼底。
    这些日子他已经能起身走出房门四下看看了,华佗也说他需要多走动走动,他便每日起身出门走上几步。
    他凝视着少年面上略显怪异滑稽的表情,半晌才缓缓道:“四公子这是……脸颊抽搐?”
    曹植踏入院中的左脚一滑。
    他攀着院中门框,有气无力虚弱道:“先生,其实学生现在浑身抽筋……您能不能、能不能,来扶学生一把?让,让学生坐上一坐……”
    “……”
    郭嘉默然良久。
    他眸中渗出些许笑意,却是淡道:“既然四公子身体不适,不如命洛安搀扶,早些回去歇息。”
    话音未落,曹植已直起身。他甚至还拂了拂衣袖,风度说不出的温润优雅:“先生说笑了,学生健壮非凡,岂会身体不适呢?”
    “……”
    郭嘉眯了眯眼:“不抽了?”
    “先生说笑了。”
    郭嘉顿了半晌。他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陌生的厚脸皮,半晌才缓缓吐出两字:“呵呵。”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挥精兵十五万,南征刘表。
    此时刘表精兵堪堪十万人,且荆州疏于战事,将士不堪一击。听闻曹操以势如破竹之势前来,刘表怒极攻心。
    秋八月,刘表病亡,琮为荆州牧。
    七月末时,许久未曾下雨的许昌足足飘了三日细雨,淅淅沥沥落在人身上,难以名状的压抑难受。
    至雨过天晴,天气攸地凉了起来,曹冲病的愈发严重了。
    他是在七月中旬曹操离去前不久生病的,开始时病状与风寒无异。彼时郭嘉病重,因而华佗只为他把脉探开药方后,便未曾前来了。
    毕竟这只是一场小病,喝几贴药便好了。
    然出乎他意料的事,至八月初曹冲反而不好了起来。
    华佗是在曹冲第二次昏迷之后再被请去的,他替曹冲把了脉,翻看他眼皮、口舌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应该啊——”
    只此四字,便足叫环夫人提心吊胆。
    华佗兀自陷入沉思,良久才重重道:“……不应该啊!”
    许是华佗面上表情太过沉凝与郑重,环夫人浑身一颤。她看着床中紧紧闭着双目的少年,无意识扯紧手中锦帕,轻声试探道:“神医此言是为何意?”
    华佗仍是不语。
    便在环夫人神思焦虑时,华佗又忽然道:“这些日子都是夫人在照顾公子的?”
    环夫人忙颔首。
    “也是按老夫药方服药?”
    得到肯定答案,华佗再度陷入沉思。
    他瞧着曹冲满面潮红,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细细拘挛颤抖,仿佛忍受极大痛苦一般。
    华佗尚未思索出什么,小厮便端着汤药进了门。他正要将汤药交与环夫人,却听得华佗道:“且慢。”
    小厮猛地停下脚步。
    想是走的太急,小厮端着的碗中洒出了些许汤药,甚至有些许溅到了环夫人身上。环夫人先是一愣,下一瞬间便半是恼怒半是忧愁道:“你如此笨手笨脚,如何照顾我儿?行了行了,你且退下罢!”
    小厮忙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然后环夫人便见得华佗起身,端起了药碗。他先是以汤匙舀了舀,而后闭眸轻嗅,而后,缓缓饮下一口。
    接着,便瞧见华佗的面色再难看了一分。
    环夫人悚然震惊!
    她虽无卞氏计算,却也决不愚昧。事实上作为曹操最宠爱的侍妾,能在这大院之中沉浮十几年,更生下三个孩子,她又岂能平庸呢?
    但凡平庸,她岂非连自家孩子都保护不了?
    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神、神医,这药……可有什么问题?”
    华佗冷声道:“其中几味药材的用量不对!”
    风寒的药方,所有大夫几乎都能烂熟于心。只是其中若少一两味药,这贴药不仅会失效,甚至可能变成毒药。
    华佗思及此,整个人都怒地颤抖起来。
    ——药方是他开的,若曹冲就此死去,岂非是他的罪过?
    环夫人虽不明白到底如何,但瞧见华佗此番模样,哪还能不明白。她浑身颤抖着,缓缓垂首凝视怀中昏迷的小少年,眼泪也簌簌落了下来:“那、那我冲儿,可还有救?”
    最后四字,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心力才说的出来。而一旦说出口,更是死死凝视华佗这张依然平静的脸,仿佛只要从中瞧出任何希翼,曹冲便能安然无恙。
    华佗一叹:“老夫尽力而为。”
    曹植见到华佗时已近夕阳西下,而华佗方从曹冲院中归去自己院落。
    他自然是打着郭嘉名义前来的。瞧见华佗满面疲惫,便关切道:“先生,六弟如何?”
    华佗摇首叹息。
    曹植虽早有预感,见华佗此番模样心中依然一紧,他猜测道:“只是风寒而已,岂会病的如此之重?六弟是否得了伤寒呢?”
    伤寒与风寒只差一字,却是谬之千里。至少许昌每年因风寒而死之人绝不足百,因伤寒而死的至少千人。
    若当真是伤寒,哪怕是专攻伤寒热病的张仲景在此,也是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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