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唯有沉默。
    诚如杨修所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以杨修心性,必不屑于如此买卖。
    曹植顿了许久,终是无奈诚恳道:“学生知道先生心中必是不愿。但学生如今除了先生所教之外,本是一无所有。”
    “学生记得先生曾说,希望学生去争世子之位。但论正统,将来继承之人毫无疑问唯有二哥最为名正言顺;论父亲宠爱,谁也比不过仓舒。也许将来我们面临的正是如今袁尚与袁谭所面临的。而若将来我依旧一无所有,又谈何抢夺那个位置?”
    杨修指尖一顿。
    他转眸凝视自己修长、温润如玉的手指。这双手几乎是他浑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眸中光芒跃动,瞬息明灭。
    “学生这一次经商,其实只是第一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古人诚不我欺。无可忽视的是,可以买到许多东西。而学生若想要那个位置,必不可缺人、缺钱。”
    许久,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恭喜你,我的学生。”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般说,“你成功说服我了。”
    曹植闭眸,长出一口气。
    九月午后,阳光还有些热度。曹植练完剑,与王奇闲聊到了钱财之事。
    曹植便将他的打算同王奇细细说了。
    王奇瞥了他一眼,喝了口酒才缓缓道:“你若要找些护卫,我倒还认得一些人……不过你也别报太多希望,我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活着。”
    曹植睁大眼,满脸纯真模样:“先生您愿帮学生?”
    王奇“呸”了声,用力弹了弹他的额头:“你这小滑头,把这事同我讲不就是诳我给你护送货物么?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还能当你老师?”
    曹植一手捂着额头,定定凝视王奇的双目中尽是崇拜:“老师您简直太英明了!”
    王奇瞧着他这幅腻死人不偿命的模样,嘴角抽了抽:“行了行了,看在你是老子徒弟面上,就帮你这一次吧。不过事先说好,虽然是自家人办事,还得算清账的。”
    曹植嘴角几乎弯到了最大:“这是当然!学生这一次行动不正是为了您的酒钱么?”
    王奇哈哈大笑起来。他轻轻拍着曹植的肩膀,眼中忽然流出了泪水。
    曹植吓了一跳,几乎手忙脚乱:“老师?您怎么了,沙子入眼了么?我给您吹吹……呃,您别光哭不说话——啊!”
    他的话最终被王奇一掌打断了。这个粗狂的大汉重重在曹植头上敲了个暴栗,佯怒道:“你还不去看看里头那个小鬼是死是活?”
    曹植揉着脑袋两行宽面泪,抽抽鼻子幽怨瞪了王奇一眼转身进了里屋。
    王奇看着他的背影,猛然喝了口酒。他终究忍不住喃喃道:“我儿若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赚钱给我买酒喝了?”
    建安七年十月,曹植从杨修汝南别庄处借得粮食百余石,自禹州以高价兑换成药材。十一月,雇船售往江东。
    而此时曹操已克黎阳,使谭、尚二人固守内城,莫敢出城迎战。
    亦正在此时,曹操收到来自荀彧的一封信。
    ☆、如此期待
    曹操收到这一封信时,正驻兵黎阳,打算进军袁氏城郭。这些日子袁谭与袁尚在曹操猛攻之下几乎兵败如山倒,袁绍的这两位继承人几乎是夹着尾巴溃逃至内城。曹操便要在军心高涨的时刻,乘机攻克袁军最后的屏障。
    收到荀彧来信,他首先是回忆最近行军布阵,然后是粮草,最后想到也许是许昌发生什么事了。
    而曹操看完信,先是皱了皱浓眉,而后展颜。接着起身在营帐内走了几步,最后又皱了眉。
    郭嘉瞧着他的模样,心中对荀彧来信内容已有一分了然。
    曹操回神,见郭嘉此番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文若信中所言,郭奉孝你若猜得出,孤就再允你一坛好酒。”
    郭嘉与荀彧先前打赌,结果输了一年酒。但这世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郭嘉自然也忍不住想办法喝些酒。于是他便同曹操打赌,他赢了当日便能喝酒,输了则要延长一日不喝。至后来赢了便能得曹操家中的十年醇酒,输了便延长一月。
    如今曹操已欠了郭嘉三坛醇酒,而郭嘉不准喝酒的日子也延长到了年后。
    事实上郭嘉输的那些并非不能赢。但他既赢了曹操的酒,自然也要输的。
    ——想喝点好酒,总需付出些代价。
    只是最近曹操总不同他赌了,郭嘉唯有对月长叹。
    郭嘉双眸攸地一亮:“此话当真?”
    曹操状似不悦道:“孤何时说话不算话了?”
    郭嘉双眸愈发亮了。
    他思忖片刻,施施然开了口:“文若来信必是有要事相商。”
    曹操挑了挑眉,表示他说了句废话。
    郭嘉给曹操倒了杯热茶,再给自己倒了杯:“如今我军较袁谭袁尚兵马强势,军心稳定,这几仗更是势如破竹,是以文若担心的绝非这些。”
    曹操将茶一饮而尽,略微颔首。
    “如今刘备依附刘表,而刘表据守荆州,孙权则即将稳固江东,献帝又为主公安全守于宫中,是以许昌亦不会有事。”
    “不错。”
    郭嘉悠然微笑:“既然不是军队兵马的问题,也不是许昌的问题,那么一旦寒冬降临,我军唯一的大问题也就是粮草了。”
    曹操抚须,眼上笑意愈深。
    “但比之两年前官渡之战,我军粮草并非匮乏,撑到春季亦是绰绰有余。再观主公先前表情,既有赞同又余遗憾。是以文若这一封信,定是劝主公攻克袁城后,即刻引军归许。使谭尚二人相斗,而我军坐享其成。”
    曹操叹了口气:“你们两人当真是心意相通啊!你既然猜到了文若这封信内容,想来亦是如此想法吧?”
    郭嘉微笑不答。
    曹操又将信看了一遍,着重于“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之论,转头对郭嘉道:“如今我军气势大盛,若孤攻克袁城便引军归去,定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啊!”
    郭嘉淡道:“若能以最小代价攻克翼州,又何来不满一说。”
    曹操闭眸思索片刻,又道:“他们如何当真会如你们所言相争?”
    “袁尚与袁谭之间嫌隙,来源于袁公喜爱袁尚,立袁尚为世子,而袁谭不服。这绝不可能轻易解决,结局唯有袁尚与袁谭之中有一人败而身亡。”郭嘉唇角微笑如初,面上依如既往风淡云清。“如今主公兵强而攻,袁谭与袁尚因惧怕是以联合相抵,并非是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与怨愤。一旦主公引军归许,而他们确定主公暂时不会进攻他们,自然也就如文若所说,两虎相争必一死一伤。”
    曹操眉头皱了起来。
    他还在担忧如今以军中气势之盛,倘若就此归去许昌,众人自然是要不满的。
    郭嘉似看穿曹操心烦之事,只淡笑道:“但其实奉孝同文若看法一致,而又有些不同。”
    “哦?”
    “奉孝以为,主公可攻内城而后击溃袁谭削弱其实力,再居幕后静观两者争斗。”
    曹操了然颔首:“我军若破内城,谭尚必然退居邺城。孤此番却想拿下邺城。”
    “邺城于主公,不过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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