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人口、军资、财货,小人已经初步统计了出来,这是呈单。因为有很多粮食军械现在都在船上,若是统计的分毫不差,怕是还需要些时日。”真是术业有专攻,这位左营师爷原来还是位钱粮师爷,这么快不但理清资产而且还分门别类做了统计报表。
    “林先生不可再自称小人了,今日后你就是库房主事,以后堂上也有你的位置。”这位林文豪(字达仁)先生也确实是个倒霉鬼,漳州海澄人士,十七岁考取秀才(康熙14年),同年就中了举,这在清朝初年应该是漳州的举人登科最年轻记录。当他从福州取了功名意气风发回到老家的第三天,海澄被明郑大军登陆围城。城破以后因为他是读书人,因此受了优待进了军镇做了师爷,郑经在大陆失败以后他也被带回东宁,到今年已经深陷敌营好几年,达仁先生一直暗自把自己比作苏武,一直在盼着王师能早日破台,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当代苏武还要继续当很多很多年。
    “林先生,以后我军中财货、军粮对在座的各位先生都是公开的,你且把目前情况和诸位说说。”王浩觉得凡事越公开透明,越让别人对这个集体有信任感。林文豪确实是有礼(胆小)人士,又挨个施礼“是大人,许大人(许三多)、方大人(方毅之)、朱将军(汛兵小头目朱标),目前有军四百五十余人;民人一千八百余,其中壮男壮女千人,老弱约八百许,又匠人约五十口,商人小贩数十;合计两千三百余口。”
    “因为捕获四条运输船,再加万年州府库所得,现库中共有米六百五十石(120斤石),番薯一千八百余石(台湾已经连续三年干旱,百姓无粮,军队也是食番薯为生),盐四百石。”林文豪先生低头默算了一下,抬头道“盐货颇为富裕,粮食的话,如果军人每天三顿、民人两顿,约能合用六十五天。另外民人多少都带着些杂粮,不知道大人要不要收缴过来?”
    许三多也是个对古代没概念的,听了这数字有些急了“取了一个州城府库加一军军粮,才够吃两个月,怎么这么少?”“许大人,现在稻子还没收割,全东宁都无粮,有这个数已经算好运气了。”方毅之到底是小地主朱术桂家账房出身,对这事儿门清的很“再说现在这年景,哪里可以让大家足用,省着点吃三个月总能对付的。”“林先生你继续说,咱们总得把底先摸摸清楚。”王浩听了也是压力山大,作为一个现代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粮食都不够。
    “是王大人。”林文豪越说越有感觉,连账本都不用看“财货有金砂、金锞子(小金锭)、金首饰约三百两,合赤金(纯金)二百二十两上下,合银千九百两;银锭、银币、锞子、首饰合计两千两百五十两;铜钱不可胜数,约莫一百六七十贯上下,生熟铁料六千余斤,目前还没法细分,各式铁器农具六百二十余件,丝绸布帛三百余匹,财货确是有些少了。”顿了顿,林师爷看似冒了很大决心“故提督沈公(左营总大将沈诚)已没,沈公主政左营已经四五年,应该有私库,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被乱军劫了去,一会下官再带人去搜一搜。”少,简直少的可怜,两千三百人拢共才四千多两银子,人均都不到二两,穿越果然是个死命题,王浩心里焦急脸色倒是没变“如此辛苦林先生了,不知军资如何?”
    “是大人,先说船,有小鸟船(注一)一只、大号赶缯船一只(郑军主力战舰,可商战两用,一般带炮815门)。这两条本来都是要赶往澎湖的,因为漏水缺帆近日一直在港维修。另有中号赶缯船四只,这四条都还不算旧,专门用做运输军资用,另有四艘八浆快船。港内还有七条双帆艍船,都已老旧不堪用,因此这次没有调往澎湖参战。港内现在就这么多船。”“林先生我问你,八浆快船可能出的外海?另外鸟船赶缯可是已经修好,还有那七条旧船可能出的了海?”船比别的都重要,没船就要被憋死在这左营里,所以王浩对这个最关心。林文豪想了想回答“大人这些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不如下官推荐一个,他肯定了解。”
    马疯子大约有三十六七岁年纪,长相举止特别像王浩小时候看的‘小兵张嘎’里面那种伪军,对这种老兵痞,王浩打心眼里不喜欢。没想到随便问了几句,这人对水营里情况异常熟悉“鸟船大号赶缯皆可用,漏水都已经修补完毕,只是两船帆布都已破烂,营中没有这种夷人帆布库存,需要到澳门或者吕宋采买,没换帆前出不得远海;八浆快船可以走近海,但我建议大人不要用,快船无帆,每船需用水手二十来人,现在营中水手不够,二十几口人就可以开一条艍船,又能载人还可载货带炮;七条艍船应该都还可用,没有征调去澎湖是因为船都太老,怕漏水而且不抗风浪,打仗不行,走船应该问题不大。”这是个人才啊,王浩绝没想到一个老兵痞能讲的这么头头是道“马疯子我问你,昨日营啸你在何处?”这老兵痞低头拱拱手“回大人,小人带着二十来个相熟的兄弟躲在船上看热闹。”
    “哦?那你为何不跑?”王浩有点奇怪的问道。
    “大人,跑哪里去,二十个人跑出去当海寇都不够,再说营啸到处乱跑活该被杀,不如躲起来省心。”
    “那你大名是什么,因何叫做马疯子?”“回大人,小人大名马宝,只因十九年(1680年)海坛海战,小人的船在撤退时候被两条鞑子大船夹击,小人用胳膊夹着炮筒子开炮打退敌船,后来军里就叫我马疯子。”这真是个人才啊,年少时候跟着葡萄牙商人跑船,五年后带着船和一帮兄弟投了郑军,又在郑军里打了十几年仗,一个该勇敢的时候勇敢,该冷静的时候冷静的老海狗居然只当个掌旗(类似水手长),王浩完全理解不了,想想还是问问吧“那你为何只当个掌旗?”“回大人,小人是回回回族,祖籍又是琼州,不是闽人。”好吧,这下王浩懂了,封建制度真是害死人‘马疯子,从今日起,你就是大赶缯船的船长,好好做,我看好你。方先生你陪着马疯子再把所有船都查探一遍,能走得全部准备齐全,不能走得一条也不要留下,全部在港里凿沉。”两人躬身施礼“是大人!”
    火药完全不缺,除了船上散装的,运输船里有整整400大桶(100斤桶),各式铅子十五万颗,铅块、铅锭八千余斤。至于刀剑枪戟这类冷兵器,从府库、左营共搜罗出八百余件,全部是旧货次品,大多数都要回炉重炼,弓箭有五十几张,除了四张全是猎弓。真正缺的是铠甲,台湾几乎不产铁所以造的铠甲极少,有数的铠甲肯定全数调往澎湖参加会战,再说台湾这地方也没办法长期披甲,营内水兵皆只穿号衣,库房能用的甲一副都没有,残破棉甲有二三十副。火铳却是极多,其中有两百五十门是崭新的鹿铳(注二),全部都是原装进口货,另外各船上原也装备了斑鸠、鹿铳、鸟铳、碗口、三眼等各色口径、各种年代的火铳不下四百。现在会放铳的,只有原左营水师的部分水手,估计每人带三门都有富裕;大炮共有一门五千斤大铜炮(鸟船主炮)用二十四斤炮子,各船上还有各种口径大炮共四十五门,但是来源复杂、炮子也是从半斤到十二斤不等;此外左营库房还有各类火炮二三十门;全部是废炮旧炮不能用,左营炮台有八门大炮是用来守港口的,全是千斤以上大炮,所用炮子也是各不相同。
    王浩、许三多两个人听着介绍,头都要大了,生在现代的人习惯的是标准化、流程化和制度化,很难理解为什么这年代会有这么多款式,这么多来源,这么多口径的武器,就像那条主力鸟船,船上既有打二十四斤炮子的巨炮,也有打八两半炮子的劈山炮,口径差距这么大,这说每条船上有多少门炮有什么意义呢?“林先生,船上铳炮如此纷杂,各炮炮手可能通用?”“敢问许大人,何为通用?”许三多脸都绿了“我的意思是,比如这门五千斤炮炮手如果受伤,放小炮的炮手可能过来顶替?”“许大人您这是说笑了,凡巨炮皆有其神,其他各炮也皆有魂魄,平日不诚意供奉,到战时哪里能随意驱使。”好吧,就是每门炮口径不一样,弹道不一样,平时没研究过,根本不会放呗。其实就是会放也没用,每门炮公差都很大,口径差距大,硬放炮也瞄不准,只能打个响。
    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把目前的资源人力整理了一遍,已经是亥时(晚间十点),众人饥肠辘辘,可活还没干完。王浩和方毅之分了一组去慰问民人,现在船多水兵少,两人又登记招募水手,还好东宁这里四面环水,渔民很多,普通民户有很多偶尔也会出海补贴家用,很快整理出两百多人,这些人明日暂时充为水军;许三多和朱标则把汛兵、衙役和左营水兵重新打散分组。整理出两队战兵,每队六十人,朱标带一队,那个万年州捕头林大成因为有些武艺而且人头极熟,也带了一队;许三多自任鸟船的船长,又把所以炮手都挑到鸟船和大赶缯船上,其他各船临时指定个船长,又把剩余水兵分摊到各船,这样明天把民人那边的临时水手分摊到各船就可以出海,各个组里,就许三多这边分的最快,大家都对这个杀神怕的要死,要说许帅哥浓眉大眼的,而且嘴角还经常带着笑,可就这么个笑脸娃娃,几个呼吸就处死了十几个人,水营里各个兵头兵痞,现在看着许三多在那笑,都觉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各人都在忙碌,直到子时末才算理顺。
    康熙22年(1683年)六月二十七日卯时初刻(早晨五点半),晨曦里的大营里炊烟渺渺,两千多兵民,分成每队八十到一百人,正在进餐,昨天路上有一头牛拗断了后腿,方毅之干脆下令又挑了两头瘦弱的,一气都杀了给大伙加餐。大灾之年能吃的饱饱的,每人还有一大碗牛肉汤喝,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昨天的七条双帆艍船经过再次检查,有一条实在没有把握出海,已经被沉在港口一个角落里。辰时(早七点),各队人马分别整队完毕,按照预先的安排,上船的顺序是先上货物,再上牛、马、三十几个伤员,然后是老幼,最后是壮丁。为了避免有船中途失散,粮食、盐、还有刀枪每条船都要分开装一些的,这样万一走散,也不至于马上饿死。
    装完物资和牛马,老幼也分别安置上船,王浩看看各船吃水,又提了个新想法,他想把炮台上那些铜炮都带走,毕竟一门炮至少上千斤,光铜就值不少钱。没有一个人同意他的想法,“大人,这些炮最大的六千余斤,如果要上船,至少要一二百人搬运,而且这么大的炮,只能装在鸟船和大赶缯上,还要重新调整仓位,这一折腾今天都弄不完。”众人里面马疯子最有经验,他坚决不同意在小船上装这么大的大炮,这太危险“再说这些炮都是从旧船上拆下来的,有的都一百多岁了,实在打不了几炮。”经过来回拉锯,最后的方案是把两门一千斤的炮拖上船,剩下的六门搬火药全部炸烂。
    一直忙乱到巳末(早上十一点),随着鸟船一声炮响,一条鸟船五条赶缯六条双帆艍船外加一条八浆快船排成两列,划开深蓝色的海面缓缓离开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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