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嘉树的声音平静。但听到这句话,屋内起身去接季三送来棋子的姬清远身形一顿。
    修行者使用的二十九道棋盘是特制的大棋盘,不被允许修行的他的院子里自然是没有。
    二十九道棋盘又大又占地方,一般人也用不着。整个国师府里除了他们父亲的书房,也就只有姬嘉树的院子里有。
    姬清远缓缓坐了下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姬嘉树是神舞境的修行者。
    南楚春华君之所以能有如此威望,不仅是因为他年轻,更因为他是全能的修行者。
    即便不以棋道著名,姬嘉树也是南楚丹阳城内最强的几位棋手之一,棋力远超同侪。
    上一届初阶大典的兵棋战他在执白后行的不利情况下,也仅仅以半目之差败给了北魏的那个怪物,拿到了第二名。
    在围棋中执黑先行者具有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姬嘉树和以棋道著称的对手也只差半目,可以说水平十分骇人了。
    说起来这还是姬嘉树第一次邀请嬴抱月到他的院子里去。
    他和嬴抱月之间的约定,姬清远之前也有所耳闻。
    不过,借个棋盘这是举手之劳,如果明明自己有还不说出来才不是君子之为。
    看着门槛边少年少女的背影,姬清远缓缓放下手中的棋盒。姬嘉树的院子里不光有大棋盘,还有更好的棋子,他这些想必也用不上了。
    然而出乎姬清远意料,听到姬嘉树的话,嬴抱月闻言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有别的办法。”
    说完她拔剑出鞘,踏出门槛向院中地面猛地挥出一剑,剑风大作,屋内顿时响起了姬安歌等人的惊呼声。
    别的办法?
    没听到他预想中回答的姬清远猛地抬起头,看着赫然出现在院内地面之上的剑痕一时怔然。
    “抱歉,吓到你们了?”嬴抱月拿着剑站在院子里,充满歉意地看了一眼姬安歌她们。
    “下一剑我会轻一点,”说完她看向地面的第一道剑痕,再次挥剑。
    这次她的剑风的确轻了一点,地面上出现了第二道剑痕,这道剑痕和旁边的那道长度居然完全相等,两道剑痕互相平行,一模一样间隔一定距离。
    院中少女神情认真,手中剑不停。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二十九道。
    然后她垂直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出剑,所划出的剑痕依然每一道长度相等,连间距都一模一样。
    这时屋内众人也终于明白她在做些什么。
    她居然是在用剑,在院中的地面上切出一幅棋盘来!
    “啊,抱歉。”
    这时注意到屋内姬清远直直看向她的目光,嬴抱月回头看向他笑了笑。
    ”等棋道战结束后,我会把这里铲掉的,绝对会恢复原样的。“
    “没……没事,”姬清远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院外刻在地面上已经初具雏形的棋盘道,“些许小事,不用在意。”
    院子内的地面本来就是泥地夯实的,之后填点土就能恢复原状,如果不是姬嘉树在这里他都想对她来一句你想怎么刻就怎么刻。
    而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嬴抱月收剑入鞘,清安院的地面上已经多了一副刻在地面上的棋盘。
    经纬相交,六十二道剑痕,八百四十一个交叉点,每一条棋道都宛如尺子量就一般笔直。
    “归辰,棋盘做好了,你也来看看。”嬴抱月站在院子里向归辰招手。
    “这就是兵棋盘……”归辰怔了怔,双眼亮起向院子里从未见过的巨大棋盘走去。
    “没想到,她还能想到这么做。”姬清远走到站在门槛内静静凝视嬴抱月的姬嘉树身边道。
    “她的想法一直很多,”姬嘉树看着眼前这一幕笑了笑道,“大哥,等下我让季四送些棋子过来。”
    他看着院子里围着新划好的棋盘兴高采烈的归辰和嬴抱月,“棋盘是有了,但棋子她应该还是不够。”
    姬清远点了点头,却只见姬嘉树直直注视着地上的嬴抱月所划的棋盘线,视线专注而复杂。
    “怎么了?”他淡淡问道,“第一次被婉拒?”
    玩笑虽是这么开的,但姬清远很清楚姬嘉树并不是会在意邀请被拒绝这些小事的人。
    “怎么会,”果不其然姬嘉树失笑道,而下一刻他看着院子内那规整相连天衣无缝到连一根线头都没有超出的剑痕,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只是在想,父亲说过的精准之剑,大概就是指这种吧。”
    姬清远闻言一愣,下一刻他闭上瞳孔微微收缩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淡淡开口道,“我和你不一样,父亲可没有教过我剑法。”
    姬嘉树肩膀一震看向他,“大哥,抱歉,我不是……”
    “我知道,”姬清远自然知道姬嘉树不是那个意思,他举起一只手止住了对方的道歉,“不说这个,她的剑法怎么了?”
    “是我见过的修行者中最精准的,”姬嘉树收起情绪,看向院中那张棋盘深吸了一口气。
    不偏不倚,不差毫厘。
    在对战中看的还不明显,但此时刻在地上无法隐藏,看着他只觉惊心动魄。
    为这份精确而惊心动魄。
    就在这张手切的棋盘上,极为可怕地展示出这个女子剑法的精准。
    不说那些普通修行者自以为到家的差不多剑法,哪怕是高阶修行者,又有谁能保证所划下的每一道剑痕长度都一模一样的?
    姬嘉树心道。
    他年幼时修行入门之时,在剑法上吃尽苦头,主要原因就是为他发蒙的师父就是他的父亲。
    他曾经以为是不是他天资愚笨,不然怎么会怎么练都入不了他父亲的法眼。
    后来进入稷下学宫,和其他世家子对战后才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任何一个同龄人能打得过他。
    当时年幼的他不明白,明明他的动作和剑谱上已经一模一样,周围所有人都夸他是个小天才,可为什么他的父亲就是不满意。
    “左手,高了一寸!”
    “右边剑刃,偏了三厘你眼睛看不出来么?”
    那些严厉的训斥响在耳边,后来随着他等阶的提高,他逐渐能够看见他父亲眼中的世界,能精准地完成各种剑法,便再也没听见过这样的训斥。
    然而今日,他却不知为何久违地想起这些事来。
    注视着地面上方方正正的格子,姬嘉树目光微深。
    他等阶七的时候,自认为无法用剑画出这样的棋盘。
    姬嘉树曾不知道他父亲穷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何种剑法,也许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剑法。
    但现在他却发现是存在的。
    眼前少女刚刚所挥出的剑,在高阶修行者眼中,速度不算快,也并没有特别强的威力,但却蕴含着极其高超的技术。
    在他的眼中看来。
    姬嘉树静静注视着地上的棋盘。
    她的剑法。
    非常非常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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