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铮自然听出其中的意思,他脸上仍看不出任何异样,只笑了笑,道:“老师客气。”
    这日进宫傅铮仍被延昌帝训了一通,唯一的好处,大约是终于不用再闭门思过。只是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个赋闲王爷,更是个被罚去两年俸银、不讨皇帝喜欢的王爷。
    京城里纷纷议论此事,梅茹听到时,不禁叹了一声。
    其实前世傅铮局面没有这么坏,今生他若是再多蛰伏几年,就不会早早被太子盯上,以至于现在寸步难行。
    不知想到什么,梅茹又叹了一声。
    傅铮却依旧面色平静的回府,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到府,他接到了十一弟发回的信函。
    傅钊不喜舞文弄墨,偏偏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说自己是如何监军的,又说自己大概还有一个月才能归京。他在信里问七哥处境如何,问京城局势如何,末了,又问了一句循循如何,东宫那位对她有没有异样。
    视线在那个可恨又可气的名字上头定定停了半晌,薄唇抿着,傅铮点了火将信烧掉,眉眼冷然的起身。
    可起了身,傅铮也不知道该去那儿,又或者他根本没地方可去,走来走去,便到王府后面的园子里。
    自从那日揉碎了那张画,丢进池塘里,傅铮难得有心思来这里坐坐。
    不过十数日,那满池的荷花已经开了。翠绿的茎秆笔挺,径自破水而出,顶端是大团粉白相间的荷瓣,层层叠叠的铺开,仿若少女的裙裾,又若纤纤玉指上粉嫩的豆蔻,还若佛祖垂怜众生的手。
    湖边的水榭里竹榻太凉,下人早早的铺上软垫,傅铮方斜斜倚在那儿。柔软的绸缎沿着男人颀长的身子垂下来,一动也不动。
    燕王府很空,原本是没有这池荷花的。
    这池荷花还是去年十一月,傅铮临去征战西羌前吩咐人种下的。他原本想,从西羌回来,正好能看到满池盛景。如今这池荷花果然开得正好。只是,从来不是对他开得。
    好比那人,也从来不是对他笑的。
    见他落魄了,更是忙不迭的与他划清界限,如今知道他落魄至此,恐怕在府里笑话他呢。
    傅铮冷笑。
    此一时,彼一时。
    这种直白又伤人的话她也说得出口!
    便是如今为她伤透了心,那人也是不知道的。她有那春风得意的探花表哥照拂,还有十一弟眼巴巴的惦记,他一个落魄王爷于她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妨碍她们梅府受宠的绊脚石罢了。
    傅铮又是一声冷笑。
    两道英眉敛着,墨黑的眸色微沉,面无表情了良久,他终于问道:“那道屏风还回来了?”傅铮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丁点情绪,在外头的阵阵蝉鸣映衬下,越发显得凉。
    石冬一直立在旁边,这会儿边觑傅铮的脸色,边小心翼翼回道:“是了,殿下。周姑娘先前派丫鬟去四喜堂,将那屏风还了回来……”
    现在还过来,要么是周素卿真想和他划清干系,要么便是想他再送,如此试探一二罢了。女人的心思难猜,却又最好猜。周素卿约莫仍钟意他,但又拿捏不准是否该嫁,便如此试探他的心思,要他哄着她。
    傅铮冷冷一笑,转头吩咐石冬:“你明日再去一趟,就说她既然喜欢就留着,莫要再送回来。”
    “是。”石冬应下来。
    翌日石冬如此照办,傅铮则在府里喝了盏茶,估摸着时间去了四喜堂。
    在四喜堂里略坐片刻,周素卿就到了,一起来了,还有那道被当成幌子送来送去的双面绣屏风。
    对于傅铮,周素卿的感情复杂极了。从小到大,她便心心念念想嫁这人。但傅铮对谁都冷着张脸,唯独对她稍微好一点。但这种好,在傅铮对那个人压得很深的异样跟前,根本不值一提。那种男女间的异样,让她心生嫉妒,却又无从下手。她只能盼着梅茹出丑,或者处处压她一头。
    现在却不一样了。
    今年傅铮落难,朝中没有人愿意帮他,连外祖父都躲着他,她却能帮他呀。
    傅铮定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复又将那道屏风送回来。
    周素卿不傻,她心底升腾起某种奇妙的心绪。这种心绪,谓之原先我得处处哄着你,如今你却要来哄我,巴结着我,讨好我。
    如今对着傅铮,周素卿浅浅一笑,温温婉婉的唤了一声:“慎斋哥哥。”
    傅铮默了默,微微颔首唤道:“沛瑾。”
    他原本是爽朗清举的好模样,如今双颊瘦削下来,抿起唇的时候,眉宇间便不自觉透出清癯的病意,冷冷清清。
    周素卿看在眼里,还是不自觉就心疼他的,这会儿关切道:“慎斋哥哥,你伤了?”
    傅铮“嗯”了一声。
    周素卿又问:“伤势如何?”
    傅铮道:“好了些,沛瑾不必记挂在心。”顿了顿,又故意问:“你今日怎么来了?”
    周素卿还是拿那屏风当幌子,说道:“那双面绣的屏风我不过借着看几日,慎斋哥哥送给我,便是过意不去了。”
    傅铮笑道:“不过一方屏风罢了,做什么客气?”
    他难得笑,这一笑,便是引得人移不开眼,周素卿愣住了。
    傅铮难得的温言提醒道:“早些回府吧,省的老师他担心。”
    听他提起贺太傅,想到这些天自己对傅铮的不闻不问,周素卿稍稍赧然,她嗔道:“慎斋哥哥,你可是生我气了?”一张脸微红。
    这人望过来的目光盈盈,又似乎望他垂怜。傅铮的手负在身后略略蜷了一蜷,又松开道:“怎么会?”
    他难得温柔小意,周素卿心里高兴。她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问道:“过些时日我想去莲香寺,慎斋哥哥你陪我去?”
    傅铮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
    ☆、第章
    ?  七月梅府有件大事——梅蒨及笄。
    因为是生母忌日,梅蒨往年皆是不过生辰的,她只去莲香寺进香拜佛。这一回老祖宗说什么都不由她。见梅蒨仍面有难色,心中有愧的模样,杜老太太自然是又心疼又舍不得,她于是提议道:“咱们前一日仍去莲香寺,正日子呢便在家热闹热闹。”又道:“阿悠,你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份孝心,当然是高兴的。只是及笄亦是你的大事,你母亲定也是舍不得你。”
    老太太都如此说了,梅蒨也不再反对,勉强答应下来。
    这种要出去玩的事,萍姐儿是第一个同意。梅茹兴致缺缺,但也被乔氏拉着了——梅湘整日在外面刀剑无眼,乔氏不放心,几乎每个月都要去求平安。此外,玥姐儿如今一岁多,总是反复生病,让大夫看了也只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前些日子玥姐儿又犯了病,小小年纪既不能补,更不能喂太多药,乔氏没其他法子,便想带去净明法师跟前,得他一句好话。
    这两日莲香寺里也热闹。
    从去年冬日到今年夏天,魏朝连续打了两场仗,虽然都是胜了,但死伤不少,净明法师便开坛讲经,超度众生,顺便请善人布施积功德。所以,这两日寺里头皆是信男善女。
    下人早就将厢房收拾干净,梅府众人歇下,才发现孟府的人在隔壁呢。是孟安陪着孟府的老太太,一起的,还有孟府二房的一位爷。——孟蕴兰被小乔氏盯在府里练十八般武艺,根本出不来。
    知道这个,杜氏极高兴,忙请他们过来。
    孟府二房那个极眼生,杜氏细细打量了一眼,孟老太太顺势介绍道:“这是我的三孙子宇哥儿,刚回京。”孟宇是孟府二房叙老爷的二子。孟叙跟孟政一样,常年领兵在外,只是孟叙的发妻何氏是跟在身边的,所以孟宇便一直养在他们夫妻跟前。最近老太太想孙子了,孟宇才回来。
    孟宇比孟安小一两岁,生得微黑,个子却不矮,结结实实的。再一排年岁,他还是梅茹等人的哥哥,于是梅府姊妹三个又多了个表哥。
    孟宇没怎么见过梅府众妹妹,这会儿连忙上前依次见礼。初初见到梅蒨,他便愣住了。梅蒨生的是倾城之貌,便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些词儿堆在一起,也赶不上的。她再淡淡一笑,更是如枝头悄悄开出的最美的那朵花儿。孟宇在边疆荒野待惯了,哪儿见过这么好看跟天仙似的姑娘?他一时措手不及,直接傻在那儿。
    见这人傻愣愣的盯着自己,梅蒨面色微红,柔柔唤了声:“宇表哥。”
    那声音如水,孟宇还傻愣愣的,梅蒨已经尴尬的别开脸。旁边的孟安看在眼里,略略蹙了蹙眉,出声提醒道:“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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