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袄子也不脱,直接和衣而睡。
    这屋子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如此一来,其他的感觉自然更为清晰。比如,她安静的躺在那儿,能听到外面傅铮隐忍到极致的抽气声。那支箭有毒,如今扎在他肩膀里,没有止血的伤药,是不能随便轻易拔出的。所以,傅铮大概是在擦伤口。
    梅茹默了默,阖上眼。
    外面又起风了,伴随着搜捕的鸡飞狗跳声,她勉强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梅茹换上西羌女人的粗布衣裳。这衣裳有点大,还有点肥,她用腰带扎了好几圈,这才勉强走出去。
    外头很安静,傅铮阖眼倚在那儿,薄唇紧抿,长眉轻蹙,仍是一脸寒意。
    他身上果然还是带血的中衣,那支箭还断在肩膀里面。梅茹昨天端进屋的水如今全红了,暗沉沉的,通通是这个人的血。
    怔怔看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鱼肚白,梅茹叹了一声,她往前走去。
    熟料只这一步,傅铮立刻睁开眼,一双墨黑的眼仍凌厉的可怕,眼底还泛着猩红!
    他行军打仗惯了,本来就睡得浅,再加上身上的伤,根本就是昏昏沉沉眯了一会儿。见是梅茹,他绷着的胸口稍稍缓掉一口气,只是问:“你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有点吃力,想来真是累到了极致。
    梅茹顿了顿,道:“殿下,你去里面炕上歇息一会儿,我去外面买伤药。”
    “不行!太危险!”傅铮断然拒绝。
    梅茹亦断然道:“我会见机行事,殿下莫担心。”
    傅铮双眸微眯,沉沉看着她。梅茹坦然回望过来,她上前几步,扶他去里面的炕上。
    傅铮本不想要她搀扶的,可经过这一夜,他的半边身子根本使不上动静。如今,梅茹过来搀他的胳膊,傅铮不得不将身子的分量压在梅茹身上。
    那分量不轻,傅铮视线向下,却见梅茹眼观鼻鼻观心的望着地上,她只尽心搀扶,再没有旁的心思。因为仓促,她的头发还没盘,这会儿柔柔的披在肩头,像匹缎子。昨日夜里靠的近的时候,傅铮就闻到了梅茹乌发里的软香,幽幽的,还是透着股冷意。
    不知怎的,他心里泛起一道莫名酸楚。
    梅茹将他扶到炕上,恭敬问道:“殿下,需要买些什么药?”
    敛起心思,傅铮将药品一一交代,再将城中离得近的几个药房交代给她,又吩咐道:“别在一处买。”
    “知道。”梅茹点头。
    她将头发随便盘了一下,包在这儿女人惯用的头巾里,只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静静看着她,傅铮忽然道:“你还是别去了。”
    梅茹扭过头,定定望着他。她的面色凝重,“既然殿下救我一命,我也绝不会让殿下在这儿出事。”梅茹如此说道。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傅铮闷得难受。怔了怔,他难得柔声道:“小心些,本王等你回来。”
    梅茹亦难得笑了一笑,她这一笑,愈发明艳。临走前,她又随便抹了点灰在脸上。梅茹生的白,抹上一点灰,才看着略微邋遢一点。
    傅铮没有躺下来,他只靠着墙半坐着,听着她离开的软软脚步,然后是她小心翼翼的开门与关门声。之后,他便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傅铮将整个分量都靠着墙。
    他很累,亦疲倦至极,整个身体沉沉的,就跟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可傅铮不敢睡,万一梅茹太久没回来,他还得想办法出去找她。
    傅铮这样想着,靠着冷冰冰的墙,默默调息了好几口气。已经疼了一夜,他早就疼的没知觉了,如今不过是想法子保持清醒。
    傅铮垂眸。
    这张炕是昨夜梅茹刚歇下过,他视线随便拂了拂,便看到一根姑娘家长长的头发掉在旁边,他凝神,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儿。
    傅铮就盯着那一处看,一点都不敢歇,双目赤红。
    只是,梅茹出去的时间真的有点太久了。
    她出门时,天光蒙蒙亮,如今日头中移她还没有回来,算一算已经有一个多时辰。傅铮在心里盘算了那几条路的来回时间,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正要想法子起来,蓦地,外面有小心的推门声。那声音小心翼翼的,然后是姑娘家软软的脚步声……
    傅铮楞了一下,下一瞬,就见梅茹进来,手里多了两个小包袱。
    梅茹唤了一声“殿下”,也不浪费时间,此事直接将外面的情况说给他听:“听说昨日夜里西羌宫廷有变,你那位公主也不知是被软禁还是被如何了,现今是西羌的镇国将军当政。”顿了顿,梅茹又道:“我只打听到孙大人和郁大人都被杀了,其他的人不知如何,如今外面正四处通缉我们呢……”
    傅铮却只怔怔看着她,连她说什么“你那位公主”也不甚在意。
    梅茹一边说,一边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有治伤的药,小剪子,还有热乎乎的包子和可以填肚子的饼。
    傅铮转眸望过去。
    论起来,梅茹的胆色不错,处变不惊,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又置办下这么多东西,真不像一个娇娇软软的大家闺秀。
    他抬眸看着她,眸色愈发深。
    梅茹自顾自的忙碌,很快,又舀了干净的水进来,端到傅铮跟前。她冷静安排道:“殿下,你力气大拔箭,我来上药和绑绷带。”
    傅铮面无表情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男女到底授受不亲,何况是脱衣之事呢……沉沉望着梅茹,顿了顿,他板着脸喝道:“你出去,本王自己来。”
    梅茹坚持道:“殿下如今行动不便,莫再争执此事。”
    傅铮还穿着那带血的中衣,浑身上下全是血腥味,像个孤煞。坐在那儿,定定看了梅茹一眼,忽的,傅铮开口,正色立下誓言道:“三姑娘,如此本王这次回去定娶你为妻。”
    “不用。”梅茹再度拒绝,且拒绝的很快。
    傅铮眸色骤缩,只牢牢盯着梅茹。
    梅茹仍坦然望着傅铮,连丝姑娘家该有的忸怩也没有。她还是那句话:“殿下你既救我一命,我定当竭力还殿下一条命,其中没有任何男女私情,也请殿下不要再误会。”
    她说的更是直白,傅铮径直望进她的眼底,甚至望进她的心底。
    他看人一向不差的,可眼前这人对他是真的没有半分情谊,因为,梅茹的那双眼实在太过坦荡,坦荡的能灼伤人的心。
    也许,他在她眼里,跟女人、兔子、猫狗无异。
    傅铮抿着唇,不知为何,喉中亦泛起一道腥咸。
    是血。
    ?
    ☆、第章
    ?  男人的胸膛结实,腰窝劲窄,除了右肩上的这道新伤,身上还有其它几处旧伤,结了痂,生了新肉,没有完全好透。而那右肩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起来,傅铮自己根本脱不下中衣。
    梅茹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只拿小剪子利落剪开他的衣袖,再用清水擦拭伤口。因为怕引来官兵,所以这水冰冷刺骨。光是拧了一下帕子,她就被凉到了,手指头冻得通红。如今那水实在太冷,碰到伤口的瞬间,梅茹便能察觉那人的身子绷了起来。
    傅铮不说难受,也不皱眉,只紧抿着唇,低低垂眸,看梅茹为他无声忙碌。
    半晌,他道:“三姑娘,多谢。”
    梅茹头也不抬,平静回道:“殿下莫再言谢,我也受不起。”说话之间,伤口处已经擦拭干净。
    这道伤口已经发黑,血都是暗红色,有些可怕。
    梅茹撇开眼。
    傅铮坐在那儿,左手握住那支断箭。沉沉吸了几口气,他死死咬住唇,猛地一发力,将断在里面的半截箭硬生生抽了出来!一瞬间,血汩汩而出,傅铮疼得轻哼一声,他的身子弯在那里,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梅茹有些不忍看,却根本来不及多想,连忙替傅铮上药。她前世为了这人跟着军营东奔西跑,也曾见识过军医治伤的手法,如今勉强一试。那止血的药洒在干净布条上,需在伤口摁上一段时间。梅茹摁住他的肩膀,不过片刻,瞬间就被染红。
    那血是温热的。
    她的手不禁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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