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娇疑惑,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去,便见一中年男子打头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小厮。
    他身着一锦布青袄,生的白净,瞧着儒雅,进退之间颇有几分气度。
    “哎呀!孙大人!”钱世海忙迎了上去。
    他心中直犯嘀咕,孙大人是莱州城的父母官,寻常人家轻易是请不动他的,便是他家也只是在后头烧七之时,请来吃上几顿。
    断断没有这人刚去头信里,他便不请自来的道理。
    难不成是来送帛金的?可孙大人的帛金,他如何敢收?
    丁氏也忙迎了上去,口中连声讨好:“唉哟,今朝这是刮的什的风,孙大人怎舍得上我家来了。”
    她不知钱世海心中忐忑,只觉无比荣耀,笑颜逐开。
    孙安平环视一圈,眼神在沈长东面上定了定,并未言语。
    今朝这般场合,自然少不得沈长东这个钱老夫人的孝孙女婿。
    且丁氏也要他来替她顶罪。
    丁氏早与帝京来的众乡邻重三复四的说了许多遍,沈长东是多么的武逆不孝,如何如何踩折了她婆母的腿。
    而她又是多么多么的深明大义,怎样怎样教训这个不孝的姑爷,如何大义灭亲使人打折了他的腿。
    想到这处,沈长东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他是不孝,可这个丁擒鸡又比他好到哪去?
    不过是母亲像姨母而已!
    如今废了他,打折了他的腿,便打量着让他乖乖受着,任由他们拿捏?
    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这群乡野村夫,一个个粗鄙不堪,竟也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嘴脸说教起他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的东西!
    想起从出来坐到这桌边,便不停遭受的各种说教,以及忍受各种高高在上的言语与鄙夷的眼神,沈长东面上戾气更盛了几分。
    “孙兄,请恕小弟腿折了,不能起身迎接。”
    他朗声拱手。
    坐在他身旁原本默默无语的钱香兰,忽然抬起头了,侧目瞧了瞧他。
    朝着一旁的婢女招手,与同桌吃饭之人小声招呼了一声,便由婢女扶着往后去了。
    她不多言多语,此刻又刻意悄悄退去,加之众人都看着场中情形,便不曾引起旁人注目。
    “哪里话,你腿折了怎的不让人去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来探望探望你。”孙安平摆了摆手。
    他说的平淡,座下各位神色却都变了。
    人人都当沈长东大势已去,谁料他已成了这般,这莱州城的父母官却还与他称兄道弟,这该是多深的交情?
    方才曾开口训斥沈长东的几人顿时惴惴不安,早晓得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
    可最胆战心惊的却是丁氏,沈长东废了之后,她不仅三番两次的折辱于他,还将不孝之事全推在了他身上,更是将他腿折之事全说成了是她指派人所为,将自己说成了一个贤媳孝妇。
    可沈长东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孙安平却还与他称兄道弟,显然是来替他撑腰,这可该如何是好。
    她脑子浅,愈想愈怕,当时脸色便变得煞白煞白的,若不是钱世海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怕是要腿软的直接瘫倒在地。
    钱世海沉吟一番,开口道:“大人既来了,便请上座。”
    孙安平盯着他,静默片刻不咸不淡的开口:“不必了,孙某听闻沈兄弟在你这商贾之家不明不白的被人打断了腿,他可是读书人,孙某作为朝廷命官,自该看顾,是以来瞧瞧是何等情形。”
    钱世海额前顿时便见了汗:“大人这是哪里话,并非不明不白,只因是长东他不孝我的老母亲,踩折了老人家的腿……”
    他也知这打折了腿的事与他的老妻不相干,分明是沈长东在外头造孽,人家找他寻仇来了。
    可事到如今,丁氏已将人是她使得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这话又怎能收回?
    只能硬着头皮认下了。
    “先不说踩折了老夫人腿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孙安平不急不缓:“便当此事属实。
    你可别忘了,沈长东是在我孙某案上备了名的秀才,你一个商贾之家,凭什么对他动用私刑?”
    他说着双目圆睁瞪着钱世海,威势尽显。
    “这……我……”钱世海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也是内子见老母疼痛难惹,几度昏厥,一时愤恨难平,才命人下此狠手,还望大人体谅她一片孝心……”
    “是啊,大人明察啊!他就是个活畜生,把我奶奶……”丁氏见状,忙跟着开口,极力想要撇清自己。
    “放肆!”孙安平断喝一声:“沈兄弟与孙某常有往来,孙某岂会不知他的人品?如何由得你这老妇来玷污!”
    云娇静静望着,心中却不屑,二舅舅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二舅母到底有没有一片孝心,旁人不晓得,他作为枕边人还不清楚吗!
    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胡作非为罢了。
    不过眼下情形该当如何?
    二舅母固然可恶,但若与沈长东比起来,却要好上一些。
    这孙安平分明就是一副想替沈长东平反的模样,决计不能就这般任由他帮着沈长东。
    可该如何是好?
    任由她心思玲珑剔透,念头百转千回,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有用的法子来。
    说到底她不过还是个才年方十岁的小姑娘,给她多些时间筹谋一些小事尚可,面对这般情形,她便是开口都是不守礼法,她又能如何?
    便在她心急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大人,您是大渊朝的栋梁之材,怎能与大逆不道、不孝不敬之人称兄道弟呢?”
    云娇闻听此声,几乎宛如听了天籁之音,低头抿唇笑了笑。
    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大概也是沈长东万般作恶的报应。
    凭他那等低劣的人品,却能养出这般卓尔不群的儿子,也不知是他的福气呢还是晦气。
    众人纷纷四下张望,便见钱胜站在那处,身姿挺拔,如珪如璋。
    “钱胜!”沈长东脸色阴沉:“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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