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唐四爷都大早前来拜访,他姿态作得好,收起人前的傲慢又凛然的外表,换了脸谦逊又礼贤下士,只言店里缺师傅,高薪并诚心来想请伍师父帮唐氏做事。
    不止唐四爷,就是关大先生也有了想法。
    何洛为长盛做事,既然徒弟技艺高超,做师父的肯定是更厉害,关大先生那晚回去,依着伍师父的提点,先在门口把周身拍了这才进的屋,然后又要下人熬了大量艾叶子水洗了个澡。他这样的作态,引来了几个姨太的好奇,就连聂璇都觉得奇怪。
    到了次日,关大先生吃了饭坐上车往长盛走,结果四姨太要车子跟别的太太出去逛街,于是关大先生喊住了聂璇,挤上外甥女的那个车。
    他自己平时坐的车子在后头,眼看着开出公馆几十米了,后头他的车子也不晓得轧到了么子东西,司机下车去看情况,就听到枪响,砰砰的好几声,司机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倒在了血泊里,车窗玻璃也碎了一块,里头的四姨太放声尖叫,聂璇反应快,喊司机赶紧找个遮蔽处停车,护卫队的两个车一左一右把关大先生和聂璇团团围了起来。后头枪声又响了六七响才停下,过了好一阵,护卫队长派了人让过去看情况,那人白着脸摸索着过去,不久就转了回来,说四太太坐的车子的司机被打死了,好在四太太靠左边坐的,右边是她的佣人乐妈,歹徒是从右边开的枪,乐妈给四太太挡了两枪,四太太见了血,这才一个劲尖叫。
    关大先生气得不行,让人赶紧把乐妈送去医院,又要人喊警察来报案,聂璇在一边站着,脸色也难看得很,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敢开枪袭击舅舅,肯定是那个孙老板!”
    关大先生黑着脸,心里也作同样想法,也不晓得为么子,他在枪响的时候居然想起了那个年轻少年人说的那句:“关先生运势往低还夜里出来走,回去了在门口拍拍衣,让屋里人熬点了艾草好好洗洗吧。”
    那年轻人说得对,从上回船货被劫开始,他关伭山的运势就不好走了,莫名被孙世庆这条疯狗给咬上了,不止要抢他的货,现在更是想要他的命!
    姓孙的一条狗,敢有这包天的胆子,说穿了其实还是日本人给的,前几天劫船,动手的可不止自己,还有唐四爷。唐委员作靠山,按理来讲日本人多少要有忌讳,可眼下全然不顾扯破脸都要自己死,是想拿自己做样子警告唐四爷?还是说,他们发现了……
    不,不可能的!这个秘密除了自己,就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杨管事那个死了的崽晓得,根本不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当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关大先生打住了思虑,脸色非常不好看的跟聂璇讲:“你先回长盛帮我看着生意,我去找唐四爷。”
    聂璇应了,关大先生上了护卫队的车子,吩咐司机往唐氏开。
    他到唐氏扑了个空,没想到四爷并不在,出了门关大先生让杨管事打听唐四爷的去向,等回到长盛,关大先生想了想,让人把何洛请去办公室。
    何洛一头雾水,不晓得大老板找自己做么子,等坐下了,先听关大先生和蔼的表扬了一番他的做事能力,随后关大先生进入了主题:“何师傅啊,我记得你是从下边云山县那里出来的?来省城还适应不,你手艺好,这次修复的仕女俑帮了我个大忙,按理讲,给你的工钱再往上涨些也值当,可是你才来莫久,要是太打眼,越过了其他年长的师傅,怕是要引起别个有想法,就没有给你加得蛮多,你不介意吧?”
    何洛赶紧摇头:“不介意,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得到这么好的差事就很感激了,工钱也不少,实在是大先生的照拂,我何洛心里晓得,也非常感激。”
    关大先生笑得可亲,他人斯文,又在一身在国外苦学人家贵族出来的良好气质,让人只觉得如春风拂面。
    “这是你凭本事得的,可不是我看在阿璇面子上关照的。倒是想不到你师父那么年轻,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能培养出你这样出色的弟子,我实在佩服得很。”
    听到这话,何洛隐约的有点儿明白了关大先生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维持着脸上谦虚的笑,只道:“师父的手艺确实比我高明蛮多。”
    “哦?能和我讲讲不啰?也没有别的意思,眼下就我两个,你也莫把我当老板,就当个长辈,拉下家里长短,说个话散下心,要得不?”
    关大先生更加和蔼,何洛走不得人,只能点头应下来。
    “我师父确实年纪小。我爹早亡,我娘临终前送我上山学艺,当时师祖正好要出去云游,要他代师收徒,我师父火死了,干脆就直接收了我当徒弟,那时候我年纪比师父大,不服气得很,后来师父照顾我,没想到一个娃娃做饭好呷,还细心,会缝衣裳补被子,另外还从山下接了活回来做养活我两个,我看得多,不服气也服气了,才晓得为么子师父年纪小,师祖也能放心把屋里交给师父管自己一个跑出去云游。”
    关大先生倒还真惊讶了,他本就好奇一个少年怎么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师父,听完只觉得世上果然有早慧的人。
    等关大先生叹完就道原来你也是一个人了,和我家阿璇一样。好在你娘送你上了山,我家阿璇也好在有我这个舅舅在,才不至孤苦伶丁。有了这个引,大先生就顺口说了点聂璇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她父母的过世,倒还真是跟何洛拉起了家常。
    何洛一听到关于聂小姐的种种,先是尴尬,后是想听,再后来听到她父母因为阀乱被误杀的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怜惜,又是说不出来的古怪情绪。
    等聊得尽了兴,关大先生和颜悦色的说:“既然你师父和师弟也来了省城,做碗担业收入起伏不定,三个大男人还要养活一个小女娃,不容易得很。要不这样,何师傅,店里还缺师傅得很,你看能代我问一下你师父,愿意到长盛来做事不啰?到时候你们师徒也不用分开,工钱方面我是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何洛还在为聂小姐的身世怜惜,忽然听到关大先生这样讲,他反应过来这才是关大先生最大的目的,虽然不敢给师父做主,可关大先生那句师徒也不用分开到底还是让何洛动了心。他也没有一味拒绝,只犹豫着道:“这个事我得回去问下我师父才行。”
    关大先生本就没打算谈出个结果,但得了这句话,已经很好了,在他看来,何师傅的师父和师弟初来乍到,他们师徒是肯定不会想分开的,这个事,只要何师傅去提了,就有一定的成功了。
    何洛到了夜里回去师父那里,几个人一边呷饭一边说话,他把这个事跟他师父说了,伍三思似笑非笑看着徒弟。
    “我倒冒晓得,我大徒弟原来还是个爱美人的。”
    毛珌琫在旁边补刀:“师兄大概是喜欢上人家外甥女了。”
    何洛大囧,赶紧出言反驳:“哪个讲的!我就是听我老板讲工钱不错,我们师徒也不用分开,才想回来问下师父的。你个秃毛熊插么子嘴,一边切一边切,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毛珌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此人不可取,师兄,你给这样的人做事,留点子心。”
    气得何洛抬腿就在下头踢他。
    毛珌琫哪能吃这个亏,早在师兄眼神一变的时候就机智的移开了腿,估摸着他要踹,于是提起右脚算计着时间回踩过去。
    两个人都是练武的,当下就在桌子下头你来我往斗了起来,面上还端着像是正常的表情,手里还端着碗拿着筷。
    伍三思习以为常,懒得理这两个蠢徒,招呼银霜往自己身边靠近点,免得她遭了池鱼之殃不说,没得还被这两个蠢徒带坏了榜样。
    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像个慈祥的老大爷:“银霜哪,你一个妹子家家的,可莫要跟他两个学,女孩子家,打打杀杀的要不得,要斯文优雅,能用脑就支使别个帮你动手。”
    银霜眼角直往打架的两人身上溜,嘴上应着:“哦,三叔,我晓得的,你放心,我不跟他两个学坏,我就只听你的话。”
    小妹坨又乖又听话,伍三思满意了。
    银霜趁着两个人打架,赶紧的手动神速的挟了好几筷子瘦得可怜的排骨到自己碗里,她机灵得很,又夹一块往伍三思碗里递。
    “三叔,吃排骨。”
    伍三思把排骨连着沾到的饭又给她挟了回去:“你个小妹坨还要长身体,自己呷,多呷点。”
    你来我往斗起腿功的师兄弟两个见到这边和乐融融的气氛哪里还斗得下去,赶紧坐直了呷饭,嘴里喊着师父吃,手下不慢的给自己挟,倒是让银霜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抬眼看看两人,又看看三叔,发现两个人并不给三叔挟菜。
    见他们不闹了,伍三思这才乜两人一眼,嫌弃的说道:“何洛,你去回你老板,就说我同意了。”
    “不过在这之前,珌琫先跟我帮唐四爷解决点子事情。要是不解决,这个唐四爷怕是要缠到么子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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