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齐光倒吸一口冷气,自己已经招人厌到,连个羸弱的小姑娘都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杀自己吗?
    明明可以一剑封喉,明明可以喊来护卫,但霍齐光竟然不想这么快就让她死:“你为何说寡人是个暴君?”
    于是流萤开始声泪俱下地一条条控诉国君的暴行,竟然罗列了小半个时辰才说完。
    其中促使她真正下定决心舍命来行刺的事件,是霍齐光刚刚继位时,某日心情不好随手杀来玩的一位婢女,那婢女正是流萤的姐姐。
    姐姐当初因为年轻貌美,出门买块豆腐结果被太监硬拖进宫做婢女,原本幸福和美的一家一年也团圆不上一次了,只能鸿雁传书。
    姐姐死后,父母因伤心过度先后过世,只剩了流萤一个孤女。
    家破人亡的她早已不想独活,也听闻了国君许多其它暴行,所以她决定牺牲自己,手刃暴君,为民除害!
    霍齐光听得额上青筋暴起,竟然无法反驳,直到流萤的尸体被人拖出去的时候,他还在握着带血的剑发呆。
    这件事的后遗症就是,霍齐光在之后的半个月都没有翻任何姬妾的牌子,并且晚上独自睡觉的时候身旁齐刷刷放了六把剑,门外的护卫多了一个连。
    除此之外,老百姓的苛捐杂税没有减免,不高兴时想杀人照杀,且脾气更臭。
    流萤算是白牺牲了。
    老师百丈冰对社稷前途忧心忡忡,加上对国君的失望,心事重重也病倒了。
    还有两位臣子藉口自己年老体弱,无法再胜任国君交给的重任,请求告老还乡。朝中一片衰败景象。
    霍齐光听说红楼国出身的鲁班成了浮生国的驸马,便把对红楼国的痛恨转移到浮生国身上,也不念及是浮生国上下一心救出了被困荒岛的山海军,派兵攻打浮生国。
    浮生国地处高山,群臣联合上奏说地形险恶,不适宜攻打,再说从情理上也不适宜攻打,人家也没招咱们。
    霍齐光震怒:“你们是不是忘了,寡人才是一言九鼎的国君!寡人的话你们都不听,想反了是不是!”
    这样一来,谁还敢站出来说话?像以前的风行纵那样不惧君威的忠臣再也没有了,毕竟什么也没有脑袋重要。
    可是当他问满朝武官谁愿出征时,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浮生国不过是一群长了翅膀的不人不鸟的怪物而已,你们难道没一个敢去挑战吗?!”
    一声声质问在奢华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大河湾,你去!”
    大河湾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接旨。他是已故将军满江树的好友。
    但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攻打人家浮生国?大河湾心里老大不情愿。
    再说他从小在大河边上长大,要说游泳摸鱼抓螃蟹,那是一把好手,对山里打仗却是两眼一抹黑。
    半月之后,大河湾率领的部队在雾督山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惨的滑铁卢。
    他们爬上山见到敌人的影子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人爬到半山腰,装粮草的车却坠下了山崖,已经让将士们的心凉了半截。
    浮生国将士占领了制高点、山垭口、交叉路口和山间通道,让山海国的防御体系陷于瘫痪。
    加上穿插迂回、纵深攻击、独立作战分片割歼等战略,再使上新驸马鲁班设计制作的各种宝贝,简直把山海军打得落花流水!
    大河湾看看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自己就算侥幸逃脱也没脸回去交差,索性在被生擒之前吞剑自刎!
    山海国又损失一员大将。
    之前还故作镇定的霍齐光,经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也病倒了。
    可他拒绝太医看病,拒绝吃药,也拒绝任何姬妾的探望。
    “他们都不是好人,肯定是要趁寡人虚弱之际刺杀寡人!”
    霍齐光直挺挺地躺在塌上望着屋顶想。
    人生病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容易悲观。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后宫佳丽三千的霍齐光,此刻觉得无比孤独。
    为什么寡人拥有一切,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叫谁来就叫谁得立刻到,却还会感到孤独呢?
    为什么那个霍兰台净身出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有那么多人抛家舍业、死心塌地跟着他受苦呢?
    这时有人禀报,说百丈冰求见。
    百丈冰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听说国君病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来看望。
    可霍齐光大喊“不见!不见!”
    心说任何人都不可相信,越是平时熟悉的,越得好好防着,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个老东西就会捅寡人一刀呢。
    百丈冰等了许久也见不到国君,只好又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远,背影无比瘦削和落寞......
    兰台等人快马加鞭跑出千里之外,进入了山海国地界,该找个地方歇息了。
    他们在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找了个不大不小不显眼的客栈,准备先好好休整一下。
    意非酒在马上坐的时间长了,想活动活动筋骨,因此自告奋勇跟笑傲白一起进去询问房间,其余人在外等待。
    结果才没片刻工夫,就见意非酒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了出来!
    平时多得意多淡定多胸有成竹藐视千军的一个人啊!不管此前出过多大的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此刻竟然风度全无,满眼惊慌!
    兰台等人暗暗握住了手中的兵器,以为是霍齐光在这里有埋伏。
    “换换换一家!”
    意非酒边跑边说,匆忙中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兰台过去扶住他:“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意非酒一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边说,其实也没啥大事儿。
    这不像先生的风格呀!
    正在大家疑惑的时候,笑傲白也从客栈里面追出来,边跑边喊:“先生等等我,你跑啥呀?!”
    这时大伙才看清,意非酒脸上竟然百年不遇地笼罩着一层红晕!
    真是奇事一桩,先生可以说是个脸皮相当厚的,面对别人指着鼻子的辱骂都可以笑得十分惬意,脸皮厚度能跟他比的怕是只有霍兰台了。
    “我去看看。”
    兰台带着疑问快步往客栈里去,不管意非酒如何阻拦,他都执意要搞清楚到底何人让先生如此惊惶。
    客栈的装修古朴自然,打扫得也非常干净。
    只见柜台后面立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并不算美貌,左半边脸还有一条隐隐约约的伤疤,但胜在气质典雅。
    有客人进来,老板娘却石化般动也没动。
    “老板娘。”
    兰台四顾并无他人,于是喊了句。
    妇人没有回答,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魂儿都没带在身上的样子。
    兰台凝神打量,只见妇人的眉心还有一颗很小但很精致的朱砂印记,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她!”
    这时,呆若木鸡的老板娘终于反应了过来,可是没有热情招呼客人:“对不起,今日客满了。”
    说罢到门旁拿出“客满”的牌子挂上,匆匆追了出去,留兰台一个人在客栈前台。
    意非酒出去之后就急急忙忙拽这个拽那个,嘴里喊着快走快走赶紧走。可是大家都没动,公子还没出来呢。
    “你们都不走,那我自己先走了!”
    意非酒一边叨叨着一边脚底抹油。
    “九哥!”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声音不大,但在他听来不亚于一个盛世惊雷。
    “九哥,我终于等到你了!”
    老板娘又喊了一声。
    过路人不多,兰台一行稀稀拉拉分布在各个方向的吃瓜群众,都注意到意非酒缓缓回转的脸上竟然满是动容。
    九哥,酒哥?难道就是意非酒先生?这该不会是意先生的老情人吧?
    也是,意先生一直是孤家寡人,以他这样玩世不恭的性格,不应该没女人啊!
    没想到意非酒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认错人了。”
    客栈老板娘不知道周围都是意非酒的熟人,估计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她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人,她听了怔怔地呢喃:“是啊,这么多年了,也难怪你把我忘了。”
    这时只见霍兰台风风火火跑过来:“老板娘,你给我拿的酒怎么少了一坛?”
    包括妇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地望着他,啥时候买酒了?
    “走走走,跟我去里面清算一下。”
    兰台一边说,一边招呼妇人回客栈,还招手示意大家都跟上。
    大家都去,意非酒总不能一个人在外面杵着吧?只好也跟了进去。
    一段尘封的情事缓缓揭开了面纱。
    事情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
    老板娘名叫翠襟,出生在一个贵族之家,爷爷早年靠木材生意白手起家,父亲在朝廷里做官。
    翠襟正值豆蔻年华,再加上肤白貌美大长腿,来求亲的踏破门槛。
    父亲放出话去,“我们家不招白衣女婿”。
    在古代,平民穿不起绫罗绸缎,才穿白色衣裳。所以白衣又指无功名也无官职的人。
    翠襟本是听父母话的乖乖女,未经世事自己对婚事也没什么想法。
    直到有一天,翠襟听见后院吵吵嚷嚷,一问才知道府里家丁抓住一个少年,据说是翻墙进来耍流氓的。
    出于好奇,翠襟溜过去瞧一眼热闹,结果正撞见一个头发轻舞飞扬的少年在几个家丁手里挣扎。
    奇怪的是他一点不回手,宁愿拳头打在自己脸上也要护着怀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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