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江宁至信州官道上由北向南驶来两辆马车。
    两车上皆插两面旗子,大的一面红绸底上金丝线勾了个方方正正的“镖”字,“镖”字上方绣“信宁”两个小字。小的一面红底黑字,单绣一个圆圆润润的“周”字。每辆马车各坐四人,一人驾车,一人偏坐,两人后排押车,中间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镖箱。
    骈马不疾不徐,平稳前行。
    前头马车上偏坐的男子束发深衣,背一长条包袱,怀抱一柄长剑,斜靠镖箱,眼睛眯着四处观望。
    驾车的是个小厮,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皂色襦裤,也靠着镖箱,一只手攥着套绳,一只手拿着面饼,边吃边跟旁边人说:“公子只管歇息,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家。这条路我跟着爹爹走了三年,并无凶险。”
    “切莫大意,这些日子朝廷动荡,连带着江湖也不太平。”
    小厮不以为意,说道:“公子这几年外出游历,不知道咱镖行的威风。信州到东京甭管大路小路哪个不卖面子,尤其是您这几年在外面闯出偌大的名头,咱镖行更是路路通顺。”
    “这些话咱爷们说笑可以,切莫在外人面前说起。咱们这行生意讲的是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礼、饮三分酒,和气生财。懂吗?”公子笑道。
    “这是自然。”
    那小厮跟公子又聊了一会,心里对自家公子一直憋着好奇,于是顺嘴问道:“公子,听说您跟天下第一的长生剑江真卿比武,三十招不分胜负,可是真的?”
    “哈哈,江湖传闻罢了,我跟江大侠试剑是真,比武是假;三十招不分胜负是假,我三十招之后弃剑认输才是真。”公子笑道。
    “那也很厉害了,江真卿那可是剑仙一样的人物。公子能跟他比试三十招,剑术恐怕也是剑仙一流了吧,一定得教教我。”
    “剑仙我可当不起,不过你若想学,随时来找我,周家剑法可没有不准外传的说法。”
    “太好了,回去就磕头拜师,让我爹备上...”小厮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看到自家公子使了个眼色,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公子喊到:“何方高人在此,鄙号以押镖运货为生,路经此地还望各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若有叨扰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小厮顺着公子视线望去,只见前方山坡处几十棵大树后面各走出一人,头戴斗笠、面蒙黑巾,慌忙止住镖车,心说:“还真遇了劫匪,这些人莫非没听过咱们的名头?”
    这边停住马车,八人各自站一方位,将镖车护住。对面劫匪也自山坡下来,为首一人手持双刀,行至镖车三四丈处站定,对着众镖师抱拳一礼道:“各位请了,我等另有要事,不欲在此滋事,奈何去处颇远,差了点盘缠,还望当家的不吝施舍。”
    这边八人自然以那公子为主,只见他双手握剑也是抱拳一礼,笑道:“好说,正要敬上银两,请各位壮士吃酒!”随即解下腰间钱囊掷了过去。
    那匪首抄过钱囊打开扫了一眼,旋即又掷了回来。
    公子接过钱嚢,忍着脾气笑道:“各位壮士,鄙号走镖为生,赚的是舍命劳力的钱。些许银两虽不值一提,却是我等全力方能及,还望各位通融通融,莫要强人所难。”
    匪首晃了下手中双刀说道:“当家的莫非以为十两银子就能打发我几十弟兄?废话也不多说,咱们此来只为财,不为命。车上箱子尽数打开,若有黄白之物尽归我等,其余物件,一概不取,开箱吧!”
    公子听罢知道此事无法善了,无奈说道:“话已至此,咱们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在下信宁镖行周青,未请教阁下大名?”
    匪首听公子报出自家名号,竟自一愣,惊讶道:“你就是周青周慎之?”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正是周青,草字慎之。”
    “好好好!江湖上大小双周好大的名号,不曾想今日竟有幸遇到小周大侠。在下不才,正想领教阁下的情意剑,至于名字嘛,嘿嘿,赢了我再说。”说吧当即提刀前冲。
    其余劫匪也各舞兵器向前冲去,这边八人也各自抽出兵器。
    只见那匪首冲至周青面前,右手刀由左向右斜向上撩,左手刀竟由右向左横斩周青腹部。
    周青右手持剑先荡掉对方右手刀攻势,随即后退半步躲掉左手刀。
    那匪首一击未中也在意料之中,右手刀被周青长剑一荡,手腕竟有些发麻,左手当即使了个虚招改斩为截直取周青右手腕,右手却蓄势待发。
    周青自然看穿对方意图,眼看着其余劫匪已然冲进人群,对方人多,虽然自己不怕,却难保其他镖师无有损伤,故也不愿与这匪首纠缠。旋即收剑待发,顺便躲去了匪首左手刀。待匪首左手刀使老,右手刀将发未发之际,长剑前送,直刺他右手手腕。
    那匪首看周青竟未格挡自己左手刀,反而直刺自己右手。心中一动,想要右手挥刀挡掉对方对方长剑,左手刀即可直取对方右膀。右手刚想挥刀,不料手腕竟传来刺骨疼痛,心下大骇,对方长剑尚未及身竟能刺穿自己手腕,莫非是剑气?
    慌乱中,又看到左手腕也被刺中。两把长刀也无力再握,竟自掉落。刚想后退,长剑已然架在自己肩膀上,这几下对方剑招飘逸不定,自己竟毫无还手之力。心中一叹,索性闭目等死。
    “快让他们住手,我等押镖运货以和为贵,在下亦不愿多伤性命。”
    正自闭目等死的匪首,闻言如聆仙音,忙叫道:“都住手。”
    绿林多是结义兄弟,相互间感情颇深,眼见老大被擒,只能各自收手,退出几步与镖师们拉开距离。
    周青见众劫匪已然停手,自己这方也无人受伤,便抽回长剑还于鞘中。劫匪中走来一人,扶着匪首坐下,随后脱下长袍,切下两袖裹住匪首两手伤处。
    周青见一切停当,问那匪首道:“现在能否告知阁下大名?”
    匪首见周青仍一脸和气,不由的心下惭愧,不敢再做隐瞒,扯掉面巾说道:“大名愧不敢当,贱名林通。”
    “哦?可是刑州向阳山林通林大寨主?”周青惊讶道。
    “正是区区在下。”
    “林大寨主不在刑州待着,怎么跑到江南东路来了?”周青疑问道。
    “周大侠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那北胡往年只在北方边境侵扰,不知何故今年竟一路进犯到刑州。其中有一伙胡人打听到向阳山易守难攻,竟率军围困,后欲与我合作,由他们驻扎向阳山,让我等为其卖命。
    林某虽是山匪,劫富济贫做得,汉奸却万万做不得。我等被胡人围的没法,寨中能吃的吃完,只能突围。我寨中兄弟八百一十三人,突围出来的只有三十七人。”林通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
    “林大寨主高义,在下十分佩服!”周青早就听过向阳山林通的大名,江湖风评甚高,说他善使双刀,为人仗义。再听他说出事情缘由,当即向前深揖一礼。
    林通慌忙侧了侧身,说道:“周大侠谬赞了!我等不过靠山吃饭,平常虽不敢为非作歹,却也不曾造福乡里,哪值得周大侠一拜。”
    自谦过后又接前言说道:“咱们来此意欲投我结义兄长,他在此处茶山打下一片基业。只是突围之时所带钱物甚少,一路吃食如今已然所剩无多。如此落魄前去投靠,怕落了脸面,所以才寻得此处,做些无本买卖,准备捞些好物件再去投靠。”
    “那茶山在北边,阁下已然绕过了。”
    “我等来此已有半月,早已打听好路线,因怕人小觑,故意绕过茶山。”
    “阁下兄长可是梁兴龙?”周青问道。
    “正是。”
    “在下与梁兴龙梁寨主亦多有交道,梁寨主为人豪爽,相信不会因此轻视。”
    “兴龙大哥自不会小瞧我等,只怕其他人会说三道四。”
    “林寨主莫要杞人忧天,阁下此等节义岂会有人轻视?若果真受气,便来寻我,信宁镖行自会虚席以待。”
    林通听完,忙起身冲周青作揖道:“江湖盛传大小双周慷慨好义,今日得见小周大侠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只可惜无缘得见令尊。待我安顿好众兄弟,一定前去拜见。”
    “在下扫榻以待。”周青抱拳道。
    “我等这就前去茶山,周大侠,咱们就此别过。”
    “且慢!”周青说罢径直走向镖车,打开坐垫下的暗箱,从中拿出一个包裹,递与林通,说道:“此番随行带的只有这五十两黄金,也是恰好分行年末归纳,林寨主莫要嫌少!”
    “这怎么使得?”林通哪里肯接。
    “怎么使不得?林寨主莫要推推搡搡,让人笑话。”周青硬塞到他手中说道。
    “好!大恩不言谢,周大侠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说罢一挥手,领着众兄弟奔茶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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