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范婉儿貌美如花,却跟这么个土包子勾勾搭搭。”范婉儿看着身边的李树伟,真是一脸的嫌弃。
    到了金州城都好几天,袁轻影也走了好久,可范婉儿还是没能见到周青峰。见不到‘革命军’的少帅也就算了,可李树伟每天都跑来喊范婉儿出去‘玩’——玩个大头鬼,天天跟着这个土包子去下地视察,要么就是去牛棚当兽医。
    别的才子佳人都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情浓意切,如胶似蜜。范婉儿当惯了受人追捧呵呼的仙家女修,清丽脱俗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李树伟却天天拉着范婉儿当工作的小蜜,每天坐着牛车跑来跑去,弄得一身臭汗不说,还浑身脏兮兮。
    没个几天,范婉儿也知道自己这趟差事肯定是搞砸了。她想走却走不了,只盼着自己冷言冷语不给好脸色,能让李树伟知难而退放自己离开。可李树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天天带着范婉儿到处跑,很是来劲。
    “看,那是我们正在修的水库。干活的是我手下农业部的工程队伍,他们技术还不行,就只能挑挑土垒个坝。现在是枯水期,水流不大,先用土坝蓄水将就着。土坝建好后我们再在下游建个石坝就结实了。不要小看这才几米高的土坝,它也能蓄水呀。”
    这几天的功夫,李树伟给范婉儿惯了满脑子的农田水利知识。堂堂仙气飘飘的女修愣是沾染了浑身土气,连她那身黑色羽衣都没法穿,只能换了套土布衣服——别的追求者都是谈吐高雅,礼物精美。李树伟却净说些种地的事,馈赠更是奢望,范婉儿能给好脸色才怪。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旅顺东面的山区,一条从丘陵中流出的河流从他们身前穿过。几百个劳工正在此地建个小水库,建成后可以用来蓄水灌溉。水库下游还将建好几个水利工坊,从磨坊到锯木厂,全部水力驱动。毕竟蒸汽动力在今后十几年内都不会很充足。
    李树伟对此规划得意洋洋,站在土坝旁不断跟现场的筑坝头目商谈技术细节。范婉儿却毫无感受,很是无趣。聊个水坝就够没意思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叫猎奇。
    李树伟竟然把范婉儿带到一个大粪场。‘革命军’控制整个辽东半岛后,对农业发展就极其重视,集粪堆肥是必须做的事情。可搞专门的粪场却不是为了集肥,而是为了集硝。
    黑火药的使用历史将持续很久很久,哪怕到了工业化时代出现大量高性能炸药,却还是有很多武器使用黑火药。比如大名鼎鼎的rpg7火箭筒的发射药用的就是黑火药,因为便宜又好用。
    黑火药的配料中,精木炭和硫磺都属于比较易得的原料,唯独硝石是个麻烦。在化学工业没能获得突破,英国人在获得智利的硝石矿前收集硝酸钾的唯一途径就是堆粪——借助硝化细菌分解腐殖质获得硝酸根离子。工业化之前,欧洲各国都干这事。
    粪场正式的名称为‘硝田’,直接目视的话就是一个大粪坑。里头除了收集来的粪便就是各种动物尸体,比如从海里捞起来的软体动物以及杂鱼。具体的产硝过程需要相当化学知识才能理解,不过这种生产硝酸钾的方式有个最大的特点——实在太臭了!
    范婉儿还没靠近硝田就脸色大变,等看到那一汪汪恶心到家的‘田地’,她指着李树伟已经说不出话来。李树伟还得意的说:“就是臭了点,但这可是土法集硝的最好办法,我们以后就可以有用之不竭的黑火药了。”
    范婉儿扭头就跑,泪奔!
    “我要走,我要离开,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臭男人了。”
    范婉儿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李树伟来看硝田。她这几天跟着这个臭男人到处跑,所见所闻跟她过去见识的人和事完全天壤之别——她历练风尘,见多了各种丑恶之事,自觉已经看透一切。可到了李树伟身边,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懂。
    范婉儿自负美貌,除了讨厌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已然觉着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有所触动。她见多了为讨好她而夸夸其谈的公卿高官,见多了拜在她裙角乞怜的俊秀文人,见多了见利忘义的贪婪豪商,却从未见过一个能改天换地的男人。
    范婉儿明明很讨厌李树伟的土气,可只要看到炸药爆炸,看到河渠开挖,看到百姓欢呼,她就觉着自己到了另一个天地无法不为之吸引。她师父徐鸿儒教的那些人性险恶,鬼蜮伎俩,阴谋论断,跟这堂堂正正的阳谋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简单的说,别人都是把事情越干越糟,风花雪月也掩饰不了暗藏的腐朽衰落。可李树伟却能把事情越干越好。虽然范婉儿觉着李树伟土气,但她却知道这男人做的事能让无数人从中得益。
    这才是人间正道。
    范婉儿见多了夸夸其谈,却头一回见到实干苦干。
    过去的经历越多越深刻,范婉儿现在的感受越强越震撼。许许多多看似无解的矛盾,在李树伟手里却轻松解开。她一直坚信‘苍天无道,人性本恶’,可这些道理在李树伟面前变得荒诞无稽。白莲教在过去数百年的所作所为都显得可笑可恨。
    不是这世间黑暗,只是你自己身边黑暗而已。
    范婉儿心房失守。
    从‘硝田’逃走后,范婉儿一直在哭,一边在山野间飞驰,一边泪洒泥土。自打出师之后,她就再也没真正哭过。受人嘲讽,被人咒骂,遭人诅咒,她都能冷笑以对。可这会她却莫名其妙的哭,哭的极其伤心。等着快回到金州城,她才止住眼泪,才想明白为什么哭?
    “那家伙傻的很,怎能带女孩子去硝田那种恶臭地方?我跟他也不是一路人,他若是知道我过去的不堪,定然弃我而去,甚至挥刀相向。算了,我还是走了得好。这‘革命军’的门道比师父厉害多了,我们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一路逃回金州,范婉儿就想收拾东西迅速离去。只是她到了城门口却看到墙脚一块砖头上画着个鬼脸符号。这鬼脸乍一看好似孩童涂鸦,可她却心中一紧——这是白莲教内部信徒的联系图案,而且根据图案的样式,画图之人的身份不低。
    “糟了,师父派人来了。”
    金州是‘革命军’目前的行政首都。城池周边有近卫队的驻军,城市内也有新成立的安全部人员在四处巡查。任何可疑面孔都会被拦截检查身份证,不管什么人,修为再高也会落入老百姓的监控视线。
    范婉儿到了金州没几天就深知这套监控体系的厉害。‘革命军’光是整顿城市就给老百姓带来实利,城内的百姓都心向‘革命军’,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上报。
    看着城墙砖头上的鬼脸,范婉儿悄悄将其抹去。她又顺着鬼脸图案的指示向西走,很快又看到一些刻画在树干,石块上的显眼图案。顺着图案指引,竟然到了金州城西不远的海边。她在海边一座村落外走动一会,村子里立刻出来个猥琐汉子朝她喊道:“范师妹。”
    这猥琐汉子中等个头,乱蓬蓬的头发,穿着邋遢,一身破衣只用根草绳捆扎。他招招手,又朝范婉儿身后看看,喊道:“师妹,快进屋。”
    范婉儿见到此人便皱眉,“四师兄有事便说,我不会进你的屋子。”
    猥琐男子咧嘴笑道:“半月不见,师妹怎么不穿你最喜欢的纱衣?不过你穿这身也怪有味道的。只是你还是如此小心,师兄我能害你不成?”
    “你害的人多了。”范婉儿对这男子丝毫不客气,冷面肃容,“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看范婉儿真的要走,猥琐男子才连忙喊道:“师妹莫走。师父已经到了这金州,特意命我来寻你。”
    听到‘师父’这两个字,范婉儿莫名感到极度恶心,这在过去从未有过。她立足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呵呵……。”猥琐男子又笑道:“师妹有所不知,师兄我比你来的还早些。每天就在这海边收集海货供养那些‘革命军’的士卒。我对这‘革命军’的探查比你还多些。
    师妹也是好本事,来了之后就勾上了‘革命军’什么农业部的部长。那可是大贼酋。我前天去金州送货,就看到你们俩乘马车外出,谈笑甚欢。师父得知此事也颇为高兴。
    不过师父派人来金州设立香堂之事却遇到些麻烦。这‘革命军’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让此地愚民无比信服。你几个师兄处处行走,处处碰壁,好是苦恼。”
    范婉儿心中不禁冷哼,暗道:你们懂个屁,还当‘革命军’是如明廷一般的废物?人家统治地方严密的很。地方上的缙绅全部杀光,断了你们勾结的对象。要你们去跟最底层的穷苦人说教,累死你们也招募不到几个人。
    中国古代的缙绅可谓是基层管理中的一大毒瘤,这颗毒瘤在明朝尤为势大,彻底掏空了国家的根基。白莲教为何屡禁不绝,靠的就是地方缙绅的庇护和供养,也只有地方缙绅才能给白莲教提供人力物力。否则靠那些苦哈哈的穷苦农民,白莲教也受不了那个穷罪。
    范婉儿不懂这些,白莲教的人也不懂这些。可他们却知道自己到了这‘革命军’的地盘,基层管理者都是‘革命军’下派的,根本不是原有的地主。这让他们失去扎根的土壤,很是难受。
    范婉儿却知道自己师父绝不会轻易罢休。徐鸿儒盘踞山东那么些年,各种阴狠手段多得是。猥琐男子就对范婉儿说道:“师父觉着这‘革命军’的头领管制地方的手段太厉害了些,尤其是那什么农业部的李部长。若是能灭杀此人,或许能破局。”
    猥琐男子笑嘻嘻,范婉儿却是一愣。但她很快冷冷回复道:“好,我正把那李树伟迷的晕头转向,过几天就去杀他。”
    猥琐男子却收敛笑容,“莫要过几日了,就今天下午。只要你把那姓李的诱出城落单,我随师妹一起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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