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秋风刮得旌旗猎猎作响,校场中整整齐齐的将士不动如山。
    耶律晋才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望向点将台。
    台上一个身穿黑色金纹锦袍的男子迎风肃立,耶律晋才沉声道:“殿下,三千将士列阵完毕,请殿下检阅!”
    裴镇点了点头,向他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视线从他开始蔓延扫视着场中的一个个身影。
    这里有自己带来的一千怯薛卫,有慕容承的家族私兵,有原本属于这座秋安城驻扎的城防兵,还有新招募的一些军士。
    巴烈死了,那个机灵的前前任城主段景也被梅子青抓住,然后被裴镇砍下了头颅,祭奠将军府逝去的英灵。
    这些日子里,慕容家的私兵中,数次作乱,都被耶律晋才强势镇压,上百个头颅的威慑,终于让这些人稍微老实了一些,不过这还不够。
    裴镇的声音中带着真元,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伙儿别紧张,在这个城里一起待了这么多天,咱们也没好好说几句话,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咱们啊,好好聊聊。”
    “我叫薛镇,应该没人不认识吧?”
    场中响起了几声偷笑,立刻在军纪官的严厉眼神中收住。
    裴镇摆摆手,“说了,别那么严肃,放松点,想笑就笑,咱们就当聊聊天。还是那个问题,没人不认识我吧?”
    “没!”有了裴镇这句话,总有些胆子大的开了口。
    “那就好。你们看我今天穿得人模狗样的,站这儿跟你们训话,其实啊,我挺倒霉的。好好在西岭剑宗学个剑,当个山上神仙本来挺舒服的,而且我还找了个特漂亮的媳妇儿,漂亮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你们这帮糙汉子瞧见了走不动路那种。”
    下面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高台上的崔贤和迟玄策、符天启三人强忍着面无表情。
    裴镇伸手压了压,“可结果呢,山上神仙当不成了,回了朝廷说是封了个亲王,拿了片封地,听起来风光,可我哪儿敢在长生城里多待啊,只好和耶律将军领着的这一千个人,一起灰溜溜地逃了出来。哎,恼火,憋屈。”
    裴镇刻意淡化了某些牵扯。
    下方又有些笑声响起。
    “看看这所谓的八百里封地吧,两个甲字州啊,可他娘的,老子带着这么点人,别人也不愿意拱手相让啊。换你们你们也不干吧?是不是?”
    裴镇愁眉苦脸地问道,下面传来一阵整齐的“是!”
    “可他们不让,我就守着这个秋安城过日子了吗?在咱们草原上,有这么憋屈的汉子没?这么憋屈的汉子能找着女人吗?”
    “没有!”耶律晋才大致明白了裴镇的想法,开始配合着他造势。
    裴镇一手摊开,一手握拳,锤击在掌心,“他们不给,我就自己去拿!否则我这辈子就完了啊,混吃等死,那是个爷们儿干的事儿吗?我的倚仗是什么,是你们,是在场的诸位兄弟啊。诸位兄弟中,有原来慕容承的私兵,有这秋安城的城防兵,其实也相当于慕容承的私兵了,在他手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说白了,就没把你当回事。少了你们这一千多人,人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不少人频频点头,颇为赞同。
    裴镇看着场中,“可我不一样啊!咱们算得上是从一穷二白的时候搭上线的,按两个人来说,那就叫发小啊!爷们儿过上了好日子,还能亏待了发小吗?有了我薛镇一口吃的,那就绝对短不了诸位兄弟的一顿饱饭!”
    裴镇伸手指着东面,“那边有诸位的家,也是我薛镇未来的家,锦宁州我不会去动,但幽云州我必须拿下!诸位,我现在给大家两条路,第一,我放你们走,你们回去,依旧当你们的慕容家私兵,我们相逢一场,好聚好散,回头各为其主,刀兵相见;第二,和我薛镇一道,和在场的其他兄弟一道,咱们拿着长弓,举着弯刀,骑着骏马,一路杀过去,到时候,大家一起过那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要走的,现在就走,留下的,咱们整军备战,第一战,就在五天后,直取风扬城!”
    裴镇沉声喝道:“耶律晋才何在?”
    “末将在!”
    “打开较场门,凡愿意此刻离去者,不得阻拦!”
    “喏!”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发展,那些慕容家的私兵们你看我我看你,犹疑不决。
    崔贤略显担忧的心声在迟玄策心湖上响起,“会不会一下子走光了?”
    迟玄策只能聚音成线回答道:“跳得厉害的早被收拾干净了,现在走不了多少。”
    果然如他所言,到最后,也就数十个军士掉头走出,裴镇也果真依言没有阻拦,不仅如此还一人赐了匹马,命人放出了城。
    队伍很快被重新排列整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此刻的场中,看起来凝练了许多。
    裴镇猛地拔出悬挂在腰间的弯刀,朝天高举,“北渊薛氏,奉天承运,统率万民。孤乃北渊皇子,奉皇命镇守封地,锄奸讨逆,兵锋所指,万众齐心!”
    “诸位,可愿与我一道?”
    耶律晋才当下单膝跪地,“誓死追随殿下!”
    身后传来一阵众声汇聚的巨大喊声,“誓死追随殿下!”
    城主府,如今已经成为了裴镇等人的住处。
    迟玄策笑着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觉得他们会传达到位吗?”
    裴镇负手望着东面的方向,微笑道:“他们不说,风扬城的人也会问啊。”
    符天启这才听懂今天这一出还有的隐藏目的,扶着额头,郁闷道:“我不跟你们比脑子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去画符吧。”
    看着符天启苍白的脸色,裴镇紧紧把住他的肩头,“兄弟,谢了!”
    符天启淡淡一笑,“能帮得上你们就好。”
    三千张蛮力符,虽然是最基础的符箓,但三千张,而且是要普通人都能用的,即使对四象山的符子而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符天启正要出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子青突然出现在门口,在他的身后,跟着个黑衣女子。
    “给你的信。”
    当看清来人面孔,在裴镇骤然惊喜的目光中,黑衣女子递过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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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姑娘应该已经到了吧?”
    剑七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中木棍拨弄着眼前的火堆。
    火光明灭的对面,云落神色略有疲惫,微笑调侃道:“这声悠悠姑娘,实在是情深意切啊。”
    剑七向后仰倒在石头上,看起来也是有些倦怠,想来这些天的过程绝不轻松,“云兄,你收服这些马贼,就是为了要帮你那位王爷兄弟打仗的吗?”
    “不全是。”云落看了看手上的金黄流油的兔子,洒上些佐料,递给剑七,然后重新拿起另一只剥好洗净的兔子烤起来。
    剑七撕下一只兔腿,缓缓嚼着,“还有什么?”
    云落盯着眼前的火堆,眼神迷离,“前些天在饮马城中,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烤兔出乎意料地好吃,剑七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他问我,走了这么远,还记不记得为了什么而出发。”
    云落神色平静,剑七慢慢将手中喷香的兔子放下,神色开始严肃起来。
    “那云兄是如何回答的?”
    云落摇了摇头,“他没问我要答案,我也没跟他说。”
    “云兄对神册剑炉了解吗?”
    “只知道个大概,但也听过世间公认剑炉之人秉性绝佳。”
    “剑炉到底在哪儿,除开师尊,没有人知道。但我们每个剑炉出身的人都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是铁肩担道义,勇剑斩不平。剑,宁折不弯,而一往无前。”
    话题说到这儿,开始向深邃宏大的方向走去,渺小的火堆,和天上的星星一起,试图照亮这片黑夜。
    背风的角落里,云落听着耳畔的风声如泣如诉地从头顶掠过,轻声道:“若是你要救一个天下,你会怎么办?”
    刚问出口,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大,便改了个口,“就像咱们这些天遇到的这些马贼帮派,你若是要救他们你会怎么办?”
    剑七沉默一会儿,“除恶,扬善。恶尽去,自得善。”
    云落不置可否,他翻动着手中的兔子,看着剑七,“咱们不聊那些飘在天上的大道理,聊点接地气的。还记得那位将军府的属吏吗?剑兄,世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非黑即白,许多人都是被世道挟裹着,为了生存走向了某些违背本心的道路。我在想,能不能试着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自己选择,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机会。”
    剑七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迫的?”
    “因为我见过。”云落的眼神中有悲悯,有追忆,“你也知道,我虽然顶着这么个天大的背景,但我从小都是个孤儿。这市井之间混久了,却瞧见了许多跟我们的大道理背道而驰的东西。你记得随荷吧?”
    剑七点点头。
    “我们相依为命好多年,若是在某个时候,旁人以她要挟我做某件错事,我做是不做?若是她重病在床,亟待汤药,我必须得做件违心之事才能救她,我做是不做?如同那个将军府的属吏要护住他亲近之人,便只能投身马贼,世道之中,有大无奈啊。”
    “可人要有底线,为了生存,为了感情,就能不顾底线,肆意妄为吗?”剑七依旧不认可云落的理由。
    云落笑了笑,“这就是你之所以为你,我之所以为我,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如今的人,挣脱那样泥淖的原因。但,那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等到你所说的事情,成为这座天下大多数人的选择时,这个世道才会真正好起来。”
    剑七明白了云落的话,“你想拯救这个世道?这不现实。”
    “你们剑炉就那么几个人,也拯救不了这座天下,但这妨碍你们去做对的事情了吗?”云落撑着膝盖站起,“不要一下子把调子定得那么高,能多做一点,这个世道就好一点,那就够了。等到足够有能力像我的父亲那般去试着为天下订立一次规矩时,便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儒教你听过没?在云梦大泽,儒教庄教主座下的一个贤从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剑七默默拿起兔子啃了一口,发现已经有点凉了。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眼前,一团光亮。
    这是七月二十八的晚上,离薛律御驾亲征还有三天,草原似乎都在宁静中沉睡。
    离着云落二人千里之遥的苍狼原上,已经是军帐如云。
    首批出征的主力已经抵达,草原上最大的几方势力都在渊皇的旨意下,已经带着麾下精锐赶到此处。
    从远处眺望,夜色中的营帐在黑暗中沉默,团团篝火如星河倒影,连绵不绝。
    几个黑衣人悄悄缩回脑袋,来到树林边解开栓在树上的马,还检查了一下马蹄的包裹和马嘴的绳索,准备朝南返回。
    忽然听得一声弓弦响动,一个黑衣人应声落马,其余几人大惊之下立刻夺路而逃。
    一侧的林中冲出数匹快马,为首之人的喊声刺破夜空的宁静,“抓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了!”
    惨烈而执着的追杀持续了整整一天,当仅剩的骑手已经可以遥遥望见属于大端的城池时,马儿却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在地。
    身后的三名追兵迅速赶到,其中一人拉开弓弦,羽箭呼啸着扎向那名探子的咽喉。
    已经力竭的职方司探子微张着干裂起皮的嘴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惜那个绝密的情报无法带给朝廷了。
    “铛!”一颗石子精准地撞在羽箭的镔铁箭尖上,一个人影迅速掠出。
    三名追兵眼见对方来了援手,立刻同时引弓,三支羽箭同时激射而出,一定要在援兵赶到之前杀死这个探子!
    可惜,对面来的是个修行者,极速赶到的他屈指弹出三道真元便荡开了三支羽箭。
    修行者不可敌!
    三名追兵只好恨恨离去。
    修行者看了看远去的马蹄,并未追逐,一把抱起这名探子,冲进了城池。
    当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就从这座城池迅猛地传开,传向征北军主帅韩飞龙的大帐,传向天京城的深宫。
    苍狼原数十万大军集结,南侵在即,方向殇阳关,另有传言渊皇将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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