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各怀鬼胎的林氏兄妹
    林府坐落在杭州东南角的淮顺大街上,也是五阔五进的宅院,只是与徽州一派的宅院,无论从布局,还是外形看来,都大不相同。
    据林蘅自己所说,她那个爹林志鸿,其实最是个信佛信道的人。
    那会儿说起玩笑话,胡盈袖还打趣,竟也不知到底是要菩萨保佑,还是要三清真人来庇护。
    可温长玄却明白。
    林志鸿那种人,便是谁能护得住他,他就供奉谁家香火,哪里是真的虔诚。
    后来说起林家这个宅子。
    其实林家的老宅不在淮顺大街,而是在杭州西北的红柳胡同,几辈子的人,传下来的老宅子了,那也是他林志鸿长大的地方,听说林蘅小的时候,也在那宅子住过几年。
    但后来林家生意一直不景气,林志鸿想了好些法子,始终红火不起来,反而越发萧条,甚至有了败落之象。
    眼看着林家几代的经营,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他便生出些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请了道士来看风水。
    要温长玄他们说,是不信这种事儿的。
    生意出了问题,除了自己经营不善,就没别的原因,还能算到风水头上的?
    但林志鸿就是信了。
    非但信了,还真就听了那道士的话,一大家子,从红柳胡同的老宅搬出来,搬到了淮顺大街来。
    也别说,这事儿倒挺邪性的。
    林家搬到淮顺大街的第二年,生意竟真有好了起来,日子比从前更是富裕。
    打那之后,林志鸿就更信这个了。
    这会儿温长玄兄妹陪着林蘅回府,众人一下了车,就瞧见府门口站着几个几个年轻男女。
    温长玄大抵扫过去一番,想来便是林蘅一众兄弟姊妹们,最小的一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年纪。
    那七八岁的稚子倒是活泼的很,见林蘅缓步下车,挣开旁边儿牵着他的人,一路小跑着就往林蘅跟前冲过来。
    林蘅略一弯腰,笑着把人抱起来。
    林家大哥这时才下了台阶,一递一步的过来,只是面无表情,不见半分喜悦之色。
    照说林蘅离家数月,兄妹几个月不见,见了面,本该亲亲热热的,即便是有他们两个外人在,也不该是如此。
    看来林蘅在林家过的,的确挺一般的,倒是最小的这一个,同她还亲近些。
    林家大哥把孩子从林蘅手上接过去,重放回地上:“你都八岁了,不要总是缠着阿姊,她抱不动你。”
    林蘅面上的笑一僵,虽只是须臾,却还是瞧得出。
    温桃蹊往她身边儿挪两步,捏了她手心儿。
    她又噙着笑,才正经同温长玄兄妹介绍起来。
    林家大哥今年有二十五了,单名一个舟字,四年前娶妻,两年前得子,娶的就是杭州本地的富家女,只是内宅女眷,同林家姊妹又不大一样,是以没有出门来迎人的道理。
    顺势再往后看,林舟后头,左手边儿站了个青衫郎君,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那便是林家行二的林放,去年年底也刚定了亲,定的便是苏州刺绣世家的嫡女苏知微。
    林放右手边儿的姑娘是林蘅的亲姐,闺名单一个薰字,只比林蘅大了一岁又月余而已。
    至于先前那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就是林蘅最小的亲弟弟,林乐了。
    林家似乎对庶子庶女都格外重视,连姨娘生的一双儿女也能跟着嫡子女们一同出来见客。
    温长玄暗暗讶异,面上却不显露。
    温桃蹊瞧着,林蘅那个庶妹,眉眼间透着一骨子的算计,又有些许说不上来的娇媚妖艳,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端的那样的做派,这林萦小小年纪,这番做派,竟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按照二哥所说,林家这姐儿两个,都被养的势利眼,可那也就算了,她这样瞧着,林薰倒还好些……至少看起来,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至于林蘅那个庶兄,长的倒是这几个兄弟之中,最为出色的。
    他五官单看分明都平平,可是拼凑在一张脸上,竟出奇的惊艳。
    看看林乔那张脸,再看看林萦的脸,大抵……大抵林家这位姨娘,生的倾城之貌,才能颇得林志鸿的宠爱,这才有了庶子女地位超然,竟也配与嫡子女比肩而立。
    只是到底是人家家事,温桃蹊虽看不上,却不会说什么。
    林舟那里终于有了些许笑脸,迎着温长玄兄妹进府去,又说府里已经摆下了宴席,给他们接风洗尘,二老都在正堂等着他们去拜见。
    照例说不该如此。
    男宾女眷自然是该分开来,温桃蹊即便进府,也只是叫林家姊妹陪着入内宅,去拜见林家太太便是了,不过……
    人家这么安排,温长玄也欣然接受了。
    直到众人入了府,那九曲回廊走过了一段有一段,穿过庭院,再绕过竹林小湖,温桃蹊才发觉,这林家宅院,实则别有洞天。
    她前世跟林月泉去过苏州,有幸曾到网师园和沧浪亭一游,对那园林景致,实在记忆犹新。
    等到细品,才发觉,这林家宅院中,竟是将沧浪亭的翠玲珑和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确实新奇之景。
    本来苏州园林甲天下,这天底下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开宅立院,都恨不得将苏州园林照搬回家,日日欣赏,只奈何工程巨大,又未必耗费的起那个人力物力,即便有富贵无极的人户,能做得到,可这取舍之间,又实在难办,选了一处,另一处也想要,毕竟每一处园林景致,都有它独特之处,很难糅杂到一起。
    苏州沧浪亭是主山石景致的,无论是小亭,还是依山起伏的长廊,沟通连接着园内与园外的山与水,使水、池、假山与亭榭楼阁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而网师园却与沧浪亭大不相同——如果说沧浪亭是磅礴大气的,那网师园便该用紧凑精致来形容。
    园内一山一石,一水一木,皆是最协调的布局,加上园内建筑无不精致,实在是将江南水乡的柔婉表现的淋漓尽致之余,又确实成为山水宅园最优秀的作品。
    林宅能将沧浪亭中景与网师园内建筑,如此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且既不失二者本身的典雅与独特,又偏有另一番其妙感官,实在是绝妙,绝妙啊。
    温桃蹊抿唇,压低了声儿,问林蘅:“这园内布局,都是伯父所想吗?”
    林蘅顺着她目光看向冷泉亭那边,笑着说不是:“我爹听了那道士的话,搬了家,园子里的一切布局,都是依那道士所言而设的。当年说是我们林家缺水,我爹命中尤其缺水,所以便将苏州网师园的冷泉亭照搬了来,又引活水入宅。”
    既是缺水,却又为何要将翠玲珑搬至于此呢?
    林蘅显然看出她的困惑,虚空朝那头点了点:“翠玲珑周围的假山嶙峋,皆是太湖石所建,那时候道长说,水虽有了,可水多主凶,又需有石镇,沧浪亭的翠玲珑,正宜此景,再取太湖石造假山,便也算依水了。”
    这么说来,这道士是有些本事的。
    怕不是世外高人,为着与林志鸿星点缘法,才指点他一二。
    温桃蹊笑着摇头,她胡思乱想些什么,给二哥知道了,一定是要骂她的。
    但不管风水之事,那道士说的真或假吧,这园林布局,便足可见那道士并非是寻常走江湖,坑蒙拐骗的主儿。
    要是手上没点儿真本事,怕也造不出这般景致来。
    于是温桃蹊又好奇:“这位道长品位不俗,若有缘,我倒挺想与他请教一二,我老觉得小雅院的布局不好,却又不晓得从何处下手去改,正好请道长指点指点。”
    林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出来,拍了拍他:“高人自是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长大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你上哪里去请人家指点?”
    她面露失望之色。
    正说话间,林家正堂便出现在眼前。
    五间阔面明堂,就连窗框都是拿红木包边儿的,倒实在气派。
    方才在府外时,瞧着林家宅子不过尔尔,没成想,进了门,越是往里走,越发觉出别有洞天来。
    等进得屋中,林志鸿和林家太太张氏,一左一右的端坐于上位,见了几个小辈儿的进门,自是喜笑颜开,眉眼间一派慈祥和善。
    温长玄兄妹两个虽是晚辈,却也不是他林家正经八百的晚辈,用不着行什么跪拜的大礼,只是简单的见过平礼,便退到一旁去坐下。
    只等着丫头拿了蒲团垫子上来,林蘅与爹娘拜过礼,再起身来,林志鸿才开口叫贤侄。
    温长玄自然噙着笑侧目望去。
    林志鸿看看他,再看看林蘅:“多谢贤侄一路护送,蘅儿写信回来告诉,我知道你们路上遇上了山贼,多亏有贤侄和陆家贤侄了。”
    温长玄说哪里。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样客套的场面。
    说个话,客客气气的,透着生分。
    虽说本来他也未见得多喜欢和林家人往来走动,但这种客气法,他是天生就不喜欢的。
    碍着李家的面子,他才只好耐着性子,回了林志鸿三两句客气。
    张氏虽然不是个多讲道理的人,又颇势利,可这点儿眼力见儿总算还有。
    她坐在上手位,瞧着温长玄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本就动了心。
    歙州温家长房的嫡子,常年又不在家里住,一个人在定阳看管生意,要是能得他为婿……
    张氏见温长玄只是客气敷衍,想他是不喜欢这些话,便开口打断了林志鸿:“都是自己家的亲戚,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听着生分又别扭,快别说这个了。”
    她慈眉善目的笑着,把视线落在温桃蹊身上:“桃蹊今年应该是十四吧?”
    冷不丁把话题扯到她身上,温桃蹊先前还在神游,想着给林家宅院布局的那位高人道长呢,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忙回了神,脸上挂着乖巧的笑:“是,年初正月里才过了十四的生辰的。”
    张氏笑着就叫萦儿,旋即又同温桃蹊说起:“萦儿同你是一般大的年纪,不过她生月小些,是八月的生辰,算起来,比你还小了七个月的。”
    林萦似乎是个自来熟的人,张口就叫姐姐。
    可她的自来熟,和胡盈袖的不一样。
    胡盈袖至少不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嫡女,胡盈袖周身气度摆在那儿,不卑不亢,无论做什么,至少不会扭扭捏捏,叫人觉得不舒服。
    至于林萦嘛……
    她方才就说了,这丫头生的那张脸,再配上她那做派与身段儿,竟也不知这林家是如何教养的,即便是个庶女,总不好养的狐媚模样,给人瞧着,落的不还是林家脸面吗?
    温桃蹊敷衍的笑一笑:“在歙州那么久,也没听姐姐你说起,家中还有个生的这样好看的妹妹,我若早知道,早就跑来杭州找她玩儿了。”
    林蘅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林薰叫声桃蹊:“萦丫头是庶出的女孩儿,平素也不常出来见客人的,为着你们是自家的亲戚,才叫她出来一并见过,阿蘅不提,倒也没什么。”
    林蘅这个姐姐,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了。
    她这话接的好快。
    温桃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醒过味儿来,掀了眼皮去看,果然林萦眼底闪过恨意,可竟然不是冲着林薰,反倒是冲着林蘅来的。
    奇了怪了。
    挤兑她庶出身份的明明是林薰……
    看样子,这林家宅门里,往常也是好戏不断的。
    自家的姊妹在一起,也要勾心斗角耍心眼子。
    林薰也不知是怎么骗住了林萦,分明是她仗着嫡长女身份挤兑庶妹,又利用庶妹打压欺负容色气度都比她优秀的嫡妹,偏偏傻乎乎的庶妹,还真就跟她一派了去。
    温桃蹊觉得呼吸一滞,胸口发闷,横竖是不舒服。
    她脸色微白了白,鬓边盗出些冷汗来,小手往肚子上一捂。
    林蘅挨着她近些,一拧眉:“桃蹊,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儿,柔着声儿叫伯母:“我能不能……能不能……”
    张氏会意,一张嘴,打算叫林薰陪她去如厕的。
    林蘅抿唇:“母亲,我带桃蹊过去就行了。”
    她说着已经站起身,又同白翘和连翘两个,一并扶起了温桃蹊来,与上位长辈蹲身做过礼,半是搀半是扶的,带了人出门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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