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我也要去杭州
    歙州城外的官道上,几架马车前后延伸开来,前头有导车,后头有从车,中间两架,高辕马车,才是真正的气派。
    温桃蹊撑着身子斜靠在车厢上,这内壁裹的严严实实,就怕这时节上路,再过上半个月,一入了秋,路上吃了风,着了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是以临行前,李家太太再三的交代底下的婆子丫头,就连狐狸毛的毯也早备下了,怕的是林蘅身子弱,真病倒在路上要出事儿。
    原本林蘅定下了日子要动身回杭州去,李家太太是打发了她儿子护送的,可赶巧温桃蹊又说要同着林蘅一道去杭州走一趟,赵夫人因不放心这个女儿,叫温长玄陪着一块儿,如今两家既是结了亲的,自少了许多避讳,李家太太又一向放心温长玄办事儿,便叫他陪着两个姑娘一起上了路。
    此刻温桃蹊玉臂一抬,拉开了侧旁放着的一个六层红木小屉的第三格,从里头抓了一把金丝党梅来:“这东西经不住放,得先吃,不然过上十天半个月的,杏子肉都干瘪了,一点儿水分也没有,嚼不动,就不好吃了。”
    林蘅笑着啐她:“就你贪嘴,咱们才出了城,这一屉子的梅子你都快吃完了。”
    她眼看着温桃蹊先前抓出来的一把梅子,飞快叫她吃了个精光,这会儿又把手探进去要拿,眉心一拢,欸的一声,照着温桃蹊手背上拍了一把:“还吃?杏子肉吃多了仔细你胃酸,一会人闹胃疼,可不停下来等你啊。”
    之前她从杭州来的时候,因路上闹了几场病,就是走走停停的,实在是耽误了好些工夫。
    偏耽搁事儿不是最要紧的,难受的是,这官道上赶路,要遇上驿馆或是有客栈投宿倒还好些,不然病在半道儿上,连请医问药都是极麻烦的一件事了,受罪的都是自己个儿。
    温桃蹊小嘴一撇,把手抽一抽,却不是要收回去的样子,反而改了方向,朝着第五格摸去。
    “你这早上起来没吃饭啊?饿成这个样子,不叫你吃梅子,你就去拿糕点吃?”
    温桃蹊手一顿:“才出了城,也没个趣儿,还不叫我吃点东西呀?”
    林蘅心说哪里是没趣,不过是方才城门口遇上陆掌柜,这会儿八成心里别扭,偏偏又嘴硬。
    她盯着温桃蹊看了好半天,想着刚才的情形——
    她们是早约好了要一起动身回杭州的,只是没对外声张,是以城中好些人晓得她定了日子要回去,却并不知温家三姑娘也要一起走。
    陆景明尤其是被瞒的严严实实的,本来就是为了躲开他,怎么能叫他知道了呢?
    可这一早要出城的时候,也不知道陆景明从哪儿听的信儿,赶在他们的马车出城门前,把车给拦下了。
    林蘅是和温桃蹊坐同一辆车的,她不好下车,就悄悄地撩开了侧旁的小帘偷偷的看。
    在歙州这几个月,见陆景明的面儿也不算少了,但他脸色那样难看,要吃人一样,真是头一次见。
    到后来,他说话都拔高了音调……那是个笑面虎,一贯是笑里藏刀的,何况他喜欢桃蹊,怎么可能对着桃蹊说半句重话。
    想来是气急了。
    倒也是呢。
    谁也不是个傻子,这时候突然说要去杭州小住,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先前又一点儿口风都没漏,他成日和表姐夫一起办事儿吃酒的,愣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表姐夫提,但凡是动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这是专门躲他了,还能高兴的起来?
    林蘅长叹一声,也不再拦她拿东西吃,学了她的样子,也往车厢壁上靠一靠:“人家兴冲冲的给你准备礼物呢,你却拿人家当洪水猛兽一样躲着,可不是得跟你急吗?”
    温桃蹊面上一红,袖口沉甸甸的。
    她不大好意思,就索性收了手,也不碰那些吃的了,小声嘀咕:“你怎么偷看呀。”
    林蘅又欸的扬声:“你们说话就说话,那声音高的,差点儿没吵起来,我就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瞧见陆掌柜给你东西——你有本事的,你别收下呀?”
    收下怎么了?
    “陆景明那手把件儿上,雕的是桃枝和梨枝,衬的是我的名儿,我不收下,他也没处送人去,那么好的玉石料子,又是精心雕刻出来的,难不成扔了去?那是暴殄天物。”温桃蹊下巴一扬,强词夺理。
    东西收下了,也不过留个念想罢了。
    他如今还有这样的心思,为着讨她高兴,费工夫去雕玉石。
    等她从杭州回来了,说不得,一切都过去了。
    林蘅几不可见摇了摇头:“我瞧陆掌柜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跟你都差点儿发脾气,等咱们走了,他指定到府上找表姐夫闹去。”
    温桃蹊眼皮跳了跳:“他找我大哥能闹出个花儿来?再说了,我要去哪里,管他什么事儿了?我爹娘都放了我去杭州的,他凭什么找我哥哥闹?”
    她把小嘴一撇:“我猜他不会,这有什么好闹的,他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走都走了,要是去闹上一场,能把她闹回来,那她倒是觉得,陆景明可能真的会去闹。
    可无济于事的事儿,那跑去找大哥无理取闹一场,算什么?跌份儿。
    陆景明才不干这样的事儿呢。
    她不想再提陆景明,好不容易出了歙州城,离他远远儿的了,做什么还总要把他挂在嘴边儿上。
    是以温桃蹊坐正些:“你就没去问问伯母,看上了谁家孩子吗?”
    林蘅红着脸摇头:“姑母只说她心里有数,也已经给我爹娘去了信,说是要问问我爹娘,要是我爹娘觉着她是个靠谱人,就由着她替我操这一回心,倘或将来实在不成,横竖我的婚事还是爹娘来做主的。”
    说不定,大嫂见过了李家太太,把谢喻白的事情,同李家太太讲了的……
    那天林蘅的生日宴,宴过后,他们小辈儿留在李家热闹,偏不见了大嫂的身影,后来临要走,才在李家太太的屋里找着人,那会儿温桃蹊就估摸着,谢喻白的事儿,大嫂嘴上虽然同林蘅说,不会告诉长辈们,可私下里,一定说了,何况大嫂上次也跟她说,李家太太本就是很中意谢喻白的。
    现如今若能成就好事,李家太太还不乐开了花吗?
    只不过林蘅有些抵触和排斥,所以李家太太才不跟林蘅讲,只是拿这样的话来推说。
    温桃蹊心里有数,就顺了这话往下说:“那看样子,像是没挑好,要么就是都太出色了,伯母且得斟酌,要么就是都不入眼,伯母想着回头得给你挑个最好的,所以今次也没问过你的意思了?”
    “那我不知道。”林蘅理了理裙摆,“反正这本来也不是我自己说得上话的事儿,由着爹娘和姑母商量去吧。我要还住在歙州,姑母当然细细的问过我意思,但现下家里催的急,我得回去,她八成也顾不上那些了。不过姑母对我总是好的,她这么仔细斟酌,将来真相看上了谁家孩子,总会替我考虑周全的。”
    那是肯定了。
    李家太太的心思缜密,眼光又高又好的,还能挑错了人,害了林蘅终生不成吗?
    她记得林蘅前世是嫁到了歙州的,嫁的是城南陈家,照着林家的门第家业,算是低嫁了,不过她那个时候已心如槁木,行尸走肉一般,就从来没仔细问过,林蘅那桩婚事,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现而今想想看,那也许并不是李家太太替她做的主。
    陈家也有经营,但小门小户的,家里头三儿两女,就只有次子还略争些气。
    要说谁家的姑娘嫁过去,倒不至于日子清贫,可那样的人家,单看着,就不像是个福窝。
    今生林蘅早了这三两年到歙州,先住进了李家去,又在歙州有了贤良的名声,这是前世都没有的。
    何况李家太太如今有心操持她的婚事,谢喻白还同她表了白。
    温桃蹊嘴角上扬:“是,伯母自是要替你周全的,姐姐你就等着将来享清福吧。”
    两个姑娘又说笑哄闹一阵,马车走起来颠簸晃动,不多会儿的工夫,倒把温桃蹊给颠困了,缠着林蘅说要听她讲故事哄,就枕在林蘅腿上,窝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不提。
    ·
    陆景明从城门处回了家,那真是杀人的心都有的。
    他的小姑娘,简直铁石心肠。
    他一味的讨好,她一味的躲,现在好了,都躲出去了,要躲到杭州去了!
    苏杭那是什么地方?
    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层出不穷。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去了杭州,又没人拘着她,还不成天在外头跑,要再遇上个把她魂儿给勾去的,他人在歙州,鞭长莫及,真等上几个月,她从杭州回来了,再带回来个心上人,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胡盈袖原本是待在自己的院儿里晒衣服的,早上吃多了撑得慌,她又懒得出门,总得找点儿事情做,消消食儿,就拉了丫头把她箱笼开了,说要翻晒衣裳。
    陆景明过了月洞门,就瞧着院子里开了三口大箱子,他在定睛瞧,不就是胡盈袖来时带的行李。
    他眯了眼,站定住。
    胡盈袖咦一声,本来想迎上前的,可一看他那脸色,登时就站住不动了:“谁欠了你几万两银子吗?你这个脸色跑到我院儿里,别是来找我晦气的啊?表哥,你这样可不好,真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也不能回家里来撒野,窝里横算什么本事?那将来温三姑娘要嫁给了你,难道你也是……”
    “你给我闭嘴!”
    她一提起温桃蹊,陆景明鬓边的青筋凸起的就更厉害了。
    胡盈袖从小见他都没什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也从没有真的生过气。
    今儿他口气实在太差了,把胡盈袖这样的都给吓住了。
    陆景明晓得自己心里不痛快,跟她这样说话算迁怒,她是无辜的,是以压了压,又压了压:“正好你把箱笼翻腾出来,那就收拾了,一会儿我让明礼吩咐人来给你装车。”
    胡盈袖脸色骤变:“干什么?我没招你没惹你的,你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你敢赶我走?我要告你的状!你是不是疯了?我不走——”
    她一面说着,转身往一口大黑箱子旁过去,抬手把箱子一扣,一屁股就坐在了箱子上:“我看谁敢动我的箱笼!”
    笑话,把她赶出去,歙州城里她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回杭州!
    她舟车劳顿才来的歙州城,月把时日没住呢,叫她回去?她脑子有问题吗,来回奔波,图着赶路好玩儿呢?
    陆景明三两步上去,一把就把她提了起来,吩咐左右:“给表姑娘收拾行李。”
    东跨院这里除了胡盈袖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那都是陆景明拨给她的人,本就是陆家的丫头,自然是要听陆景明的。
    听了主子吩咐,上手来就替胡盈袖收拾箱笼。
    胡盈袖扒拉着陆景明,在他手上挣扎个不停:“你放开我!你麻溜的撒开我!”
    “少胡闹,我亲自送你回杭州去,走不走?”陆景明按住了她,“不是要赶你走,是带着你一块儿走。”
    带着她……一块儿走?
    胡盈袖僵住,也稍稍安静了下来,但陆景明还按着她,她就是觉得不舒坦,想了想,把他手打开:“表哥你要去杭州啊?”
    陆景明点头说是:“有笔生意,得我亲自去一趟,要把明礼带上一起。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少则一月,多则半年的,没个定数,我不在,你一个人住在歙州,我也不放心,又不好把你托付给别人看顾,所以想了想,还是得带上你一起走。”
    胡盈袖眼角一抽,小脸儿顿时就垮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说服我爹娘,放我出来的吗?那我这出来没多久,就要回去,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不是你这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话说了一半她就闭上了嘴,须臾眼珠子一滚:“生意自然是要紧的,你得赚钱,将来才好养家,我懂,我都懂,那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不?”
    陆景明斜了眼风冷然扫过去:“回了杭州你可以跟我住在外面,只要你自己不被家里发现,我不逼你回去,现在,收拾东西,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要立刻启程,你要是耽误了时辰,等到了杭州我就绑了你送回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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