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非上完重生后第一天的最后一节课,1998年夏天的太阳也渐渐从西边的天空落下了,鹿城中学的下课铃一响,无论是快班还是慢班,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向挣脱牢笼的鸟儿一般,扑扇着翅膀向校外飞去。

    洛非也不例外,重生后的他与前世一般,和凯文共同进退,两个人放学后一起走出教室,洛非正要往那扇熟悉的校门走去,却被凯文一把拉住。

    “你去哪?”

    洛非有些摸不着头脑,指着校门道:

    “回家啊,不是往这里走吗?”

    凯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反问道:

    “你就这么走回家?”

    洛非一脸茫然道:

    “不走,难道坐公交车吗?”

    凯文将洛非从上到下看了几遍,像是头一次见到他一般,狐疑道:

    “你今天吃错药了吧,你不是都是骑自行车回家的吗,你车子不要了?”

    ……

    一分钟后,洛非站在鹿城中学的自行车棚里,看着那辆熟悉而又陌生的黑色凤凰牌山地自行车,一种时光穿越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自行车,这个名词,曾经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扮演过极其重要的角色,在上个世纪极度匮乏的年代里,自行车是国人出行的最佳助手,但随着国家工业水平的不断攀升,以及国民经济和收入的不断增长,摩托车、小汽车逐渐取代了自行车的地位。

    唯一让这个名词死灰复燃过的机遇,还是十几年前一些互联网创业者掀起的“共享单车”热潮,那一段时间内,在风投热钱的刺激和怂恿下,各种小黄车、小橙车、小蓝车……琳琅满目、层出不穷,让自行车这个快要进入历史的产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使用。

    只不过,资本的力量来得快,去得也快。

    潮水过后,原本裸泳的那些玩家们纷纷露出了本色,被推崇为新经济代表之一的“共享单车”,很快就因为资金断链、挪用押金、占用公共资源等问题和丑闻,成为资本市场上的弃儿。

    随着“共享单车”热的退潮,曾经喧嚣过一时的自行车又被打回了原形,也回归了它作为公共交通补充手段之一的定位。

    不过,在1998年这个东部小县城里,自行车依旧还是这些家境一般的中学生出行的最佳工具。

    但是对于刚刚重生回来的洛非而言,他在前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自行车了,创业成功的他拥有了更多优质的交通工具,用不着也没机会再去踩那种平民化的自行车。

    所以,当洛非踏上这辆有些年月的凤凰牌山地车后,一开始是重重不适应,有几次脚下打滑还差点蹭到凯文,不过,重生后的年轻身体,很快就激发了洛非脑中关于自行车技巧的那部分回忆。

    随着车轮的不断向前滚动,洛非踩着自行车的动作开始变得熟练起来,这让他对于骑自行车这回事更加感兴趣了,他开始不满足于循规蹈矩的骑法,学着凯文狂放不羁的样子,飞快地踩着自行车,穿梭在鹿城县的大街小巷上。

    看着周边不断掠过的似曾相识的老街旧景,感受着扑面而来那带着咸味的夏日之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踩在时光轨道上的奇妙感,而自己手中的自行车把手,就是驱动时光回卷的方向盘。

    而在洛非心中,却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帅呆了,他甚至联想到前世那些偶像剧的场景。

    白衣飘飘的男孩骑着自行车,口中衔着刚摘下的花朵,穿过大街小巷,停在心爱女孩的家门口,对着楼上的女孩大声表白,然后女孩笑靥如花地走下来,接过他送上的花朵,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一起奔向幸福的远方。

    但现实是,洛非、凯文身上穿的是鹿城中学不怎么合体的校服,既不是白衣,也飘不起来,在路人眼中,这两个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大男孩,看起来就像是不认真读书的差生。

    两个大男孩的两条长腿,很快就把自行车骑到了凯文住的房子。

    凯文的老家是鹿城县下辖的一个镇子,所以他在高中阶段都是借住在亲戚家中。

    洛非的家与凯文顺路,但凯文所住的房子离学校更近一些,所以在凯文家楼下告别后,洛非独自踩着自行车上路了。

    ……

    虽然自己一个人骑行在路上,但洛非并没有忘记回家的路。

    在前世,鹿城县早已被日益扩大的瓯东市所吞并,成为瓯东市的一个区,小县城的格局也被各种商业地产、高档小区、文创中心所打破。

    但在1998年的夏天,鹿城县的街道格局还保留着建国初期定下的格局,瓯东江的支流鹿鸣溪穿城而过,将鹿城天然分割为东城和西城两个格局。

    东城是最早的居民聚居区,这里分布着县政府、县法院、县医院、县中学等重要的公家单位,街道平直整齐,住宅规范整洁,带着上个世纪60年代仿苏式城市的风格。

    住在东城的也大多是吃公家饭的居民,他们要么是县政府各机关单位的干部及家属后代,要么就是医院、学校等事业单位的职工,最不济也是当时不怎么景气的国企员工。

    而一溪之隔的西城,原本只是一片邻近海滩的荒芜盐渍地,原本居住的都是城郊结合带的农民,改革开放以来,这里陆续兴起了大量的家庭工厂和村镇企业,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为了发展需要,鹿城县近二十年来,陆续通过填海造地扩大西城的面积,也吸引了诸多下属乡镇的进城农民,以及外地前来鹿城的打工者,所以西城的人口不但在二十年内翻了好几番,在经济总量上也超过了原本高高在上的东城。

    不过,虽然人口和经济都占据优势,但西城在人居环境上却依旧落后于东城。由于规划落后和不及时,大量的自建房与简陋的厂房混杂在一起,工厂的白烟和居民的炊烟难分彼此,运输货物的卡车和三岁小孩的玩具车并道而行......这些在后世看来十分荒谬的景象,在1998年的鹿城县却十分和谐地共存着。

    就像改革开放前几十年的中国一般,一切都以经济发展为第一要务,一切都是那么地生机勃勃、时不我待,等着人们去拼搏、去创造。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那么温文尔雅、没有那么从容不迫,他们更在乎那些实际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闲暇去思考那些形而上的东西。

    洛非此刻也无暇思考这些,因为他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在脑海中不断搜寻和验证着记忆中回家的路。

    王家的制鞋厂、李家的皮带厂、张家的衬衫厂、钱家的打火机厂……这些后世看起来简陋而又粗糙的招牌,在洛非眼中却是如此地熟悉而又亲切。

    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些当年小本经营的村镇工厂,日后也曾涌现出产品遍布全国的行业巨头,也曾涌现出一批全国知名的品牌和企业,当然,也有很多工厂因为不思进取,在国家的快速发展中,被当做落后产能所淘汰。

    洛非像所有拥有先验能力的见证者一般,带着些许唏嘘和感伤,驾车经过这些尘封在记忆中的旧日痕迹,在一条开满了小吃和快餐店的马路尽头,找到了自己前世住了二十多年的那个家。

    看着旧家院子外生锈的铁门,爬着常青藤的有些褪色的红砖墙,以及透过窗户射出的温暖昏黄的白炽灯光,洛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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