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佛老爹蹲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望着晴朗的天空,心情却不那么晴朗。

    所有生活在德马拉古的普通平民其实心情都不会那么好,因为快到月底了。

    当然,每个月的月底,都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每个家庭都要面对许许多多的事情和困难,其中最大的一道坎就是粮食。帝国财政已经尽可能的补贴德马拉古的平民,总督每个月都会免费的按人头发放粮食,避免有人饿死。可即使这样,到了月底,几乎家家户户都还是要饿肚子。

    早知道月头的时候,少吃一点就好了。

    每个月的月底,谁都会这么想,但到了月初拿到免费的粮食之后,都迫不及待的要吃个饱。没办法,大家都饿了七八天,都想再尝试一次肚子被填满时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

    只有到了五月之后情况会好点,五月份的气温会逐渐的升高,那些藏了一冬的动物们也会从洞穴中钻出来繁衍,这个时候是捕捉这些猎物最佳的季节。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不仅能吃到肉,更能赚一点钱筹备过冬的补给。

    多佛老爹家中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正是填不饱肚子的年纪,他自己勒紧裤带少吃一点,也要让孩子们多吃一点。

    前两年他还有一个大儿子,眉清目秀的十分俊朗,在街区里也算是人人称赞的帅小伙,年纪也有十**岁,稍微能找点事情做补贴一下家用。可惜,一眨眼人就没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去警备队报过案,亲戚和朋友也一起出去找过,最终没有找到。有些人说是被饿极了的野兽叼走吃了,也有人说是冰原下的魔鬼爬出来,把他吃掉了。

    德马拉古行省想要把一个孩子养大,付出的不仅仅只是一点东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一个孩子的成长几乎要耗尽一家人很多的心思。不能冻着,不能饿着,也不能被野兽叼走。

    奔走了小半年,每次寻找都换来无果的结局,多佛老爹最终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他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长子。

    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目光从天空上的云朵,转移到走过来的一行人身上。这些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这要感谢教会,教会的棉衣不仅便宜,还能抵御寒冷,造福了许多贫穷的家庭。特别是德马拉古去年的大教堂建好之后,教会三不五时的会派送一些粮食和衣服,让大家感恩戴德。

    “你就是多佛老爹?”,领头的人三十多岁,以多佛老爹看透世间沧桑人情的目光,他能从这个三十来岁的人眼睛里看见一种桀骜难驯的跋扈。这种角色往往都是很难缠的,他一个老实人,也不想争什么。

    不由得,他站了起来,点了点头,略微有些拘束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和皱褶,略微佝偻着腰,作为一名平民,谦卑一些是不会错的。

    “看来你就是多佛老爹了,听说你走丢了一个儿子?”,来人说话的语气有些张扬,说的难听一点就是根本不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不知道人在这人世间,就应该怀着敬畏。

    但当他的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到佛老爹瞬间绷紧了身体,两只眼睛就像野外夜里的郊狼一样冒着绿光。他一步跨向前方,伸出双手就像抓住这人的胳膊,仅存的理智稍稍的挽救了他一下,让他的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他的声线也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哆嗦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您,看见了我的孩子了吗?”

    他迫不及待的追问起来,带上了自己的幻想和自欺欺人,“他是去外地了吗?现在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无论是谁,面对这样一个父亲,面对他对孩子沉重的感情,都没办法恶语相向。这三十多岁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头,目光从多佛老爹布满了皱纹灰扑扑的手上一扫而过,还是将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惊人的热量,颤抖的双手温暖的就像小火炉一样,他突然间有些不忍,“抱歉了多佛老爹,我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您的儿子,可能已经遇害了。”

    多佛老爹充满了希冀的双眼中突然变得一片死灰,就像之前的那样,浑浊。他突然间低下头,肩膀抖了两下,从他的喉咙里传出干裂的笑声,“我也是老糊涂了,还想着什么呢!”,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里有些湿润,表情尽管看上去是在笑,身体上下却散发着浓浓的哀伤,让他的表情反而像是在哭。

    一天没有结果,那么明天也依旧充满着希望,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爱笑开朗的帅小伙会突然间蹦出来,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但当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其实当那个笨蛋找不到的时候,多佛老爹就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应,自己的儿子,一定是遇害了。

    现在,他听见了这个消息,在悲伤的同时,心底深处反而有了一种解脱。

    “不知道我的儿子,为什么会遇难?”,多佛老爹用了遇难这个词,而不是用了遇害。其实这两个词的结果都是相同的,意味着一条生命走向了终结,但是过程既然不同。一个是被大自然夺走了生命,一个却是被人夺走了生存的机会。多佛老爹活了一辈子,看过太多的事情,可以把他这种用词看做是平民的狡诈与智慧,但更多的则是一种麻木。

    他不敢用遇害这个词,是害怕眼前这些“好心人”会不会有可能与自己儿子的死有关系。如果说人还活着,他或许还要拼一拼,但现在人已经死了,他还有两个活着的孩子,他必须为自己,为自己另外两个孩子考虑。即使对方说他的长子是被人杀死的,他也会咬死,那也一定是一个意外。

    三十多岁的人表情僵硬了起来,他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诺顿。”

    老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惊呼出来,诺顿的大名,即使是在修库修斯之外的地方,也多有传闻。多佛老爹的脸色变得略微有些难看,这种角色找上门,应该不是好事。

    似乎是看穿了多佛老爹的心事,诺顿微微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伸张正义。”,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微妙的反应,正义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滑稽。“你的儿子被人杀害了,埋在了修库修斯外的冻土里,有一位大人物愿意为你们出头,这是你们的机会。”

    “我说一句难听一点的话,你的孩子已经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这是一个机会,也许不能让你的儿子复活,但至少可以改变你以及你家庭的现状。”,诺顿扫了一眼多佛老爹身后的小院子,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多佛老爹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人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其他的东西?就让他安息吧,这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了。”,多佛老爹不愿意接受诺顿的好意,显然他认为这会伤害到他和他的孩子们。

    这个世界没有枪打出头鸟这样的警世之言,但也有“不要做第一个从冬眠中醒来的猎物”这样富有哲理的俗语,第一个从冬眠中醒来的猎物,走出了洞穴,也必然会成为许多猎人追逐的猎物。

    诺顿望着他,凝视着多佛老爹浑浊的眼睛,片刻后洒然一笑,“我说了,这件事是有大人物出头,大人物的意思你明白吗?无论你愿意,或者不愿意,你都要遵从大人物的意志。”,他拍了拍多佛老爹的肩膀,透过他看见了院子里已经探出脑袋,好奇打量着门外众人的一个小女孩,“你不为你自己考虑,还要为你的孩子考虑。况且,我们找的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还有很多人。”

    这可是雷恩伯爵交代的任务,诺顿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如果礼貌的说服不管用,那么他就要用上他那一套野蛮的东西来劝说多佛老爹合作了。

    可能是畏惧诺顿曾经的名声,也有可能是父爱最后的挣扎,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一个简单的动作,给他做出了沉重的感觉,“如果我不能拒绝的话。”

    诺顿带着多佛老爹直接去了警备队,当多佛老爹踏入警备队办公的地方之后,他才愕然的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好几家人都在这里。气氛也非常的沉重,这些人都是走丢了孩子的家庭,有些人甚至走丢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多佛老爹,有些相熟的人打了招呼,更多的人这悲伤的低下头,默默舔舐着心灵上的伤口。

    诺顿大摇大摆走到房间的中间,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着的卷宗,说道:“你们彼此也应该多少都互相认识,有所耳闻。说白了,今天把你们找来,是有大人物愿意为你们出头,为你们死去的孩子张目,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他顿了顿,目光在这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脸上逐一扫过,“这也是你们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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