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深渊”,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个地名。既然“无名”应该是不被人发现的。可是既然很多人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叫“无名”呢?

    巫师大喘了一口气,他没有在叹气,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沉重的叹息。

    “自有生灵降生开始,谁主宰着世界,规则,就由他们来制定。如今嘛,可以说算是人类的天下了。”

    黑子不屑的抽了抽嘴角。

    “黑夜总是令人们,呵,当然,我也是人类,”巫师自嘲地摸了摸手指,不经意摸到了喂黑子精血的那一个,暗自皱了眉。“唔,对,黑夜总是令人惶恐,在黑夜里,我们的眼睛,没有野兽,看得更清楚;在黑夜里,我们沉沉的睡去,不知危险的降临。未知的,当然让人害怕。”

    黑子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当然,他始终没有掩饰他的愤怒。

    “我们信奉太阳,更信奉赐予我们光明的神灵,至于黑暗么……哈哈,是属于恶魔的!”巫师自嘲的述说着,黑子只觉得血液冲到了头顶,他不知该做什么。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谁说的狗屁道理!黑子的内心在愤怒的呐喊,他恨不得撕裂眼前的一切!

    “黑子,你可知道无名深渊的来历?”巫师陷入某种回忆之中,毫不理会黑子此刻的怪异,甚至都不在乎黑子是否回应。

    可黑子真的安静了下来,他想知道,若是知道了,是否就能更改现状了呢?

    “无名深渊,本来真的是个没有名字的所在,在人类的先祖开启灵智以来,便对光明与雨露感恩戴德。某一天,有位族人捕猎时,不幸坠崖,至今没找到尸骨。那个悬崖深不见底,两处的山峰遮天蔽日,阴风呼啸,渗人的很。当时便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地,但是附近有那么充足的水源和野兽,人们不舍得离开,便立了巨石,以示警戒。谁知后来赶上雨季,食物匮乏,族人无奈,趁天色未暗寻找食物,这一找,就来到了巨石跟前,未等那人离开,突然电闪雷鸣,刮起了异常的大风,数十个族人眼睁睁的看着站在巨石前的同胞被风席卷到半空,至深渊上空,急速落下,生死不明,或者说,必死无疑。”

    黑子目瞪口呆的听着,想要辩解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那以后,这处深渊变成了不祥之地,若有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人,便由人丢进那深渊里,等社会逐渐发达,部落的人也同外界般意识到污染、或者说环境的重要性,每隔一段日期,便会将破损废弃的石器、腐烂动物的尸体,所有我们不需要的,统统丢进那里。奇怪的是,那深渊不像其他地方,久了便臭气熏天,反而一直都黑暗无比,也一直无甚气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那里终年白雾弥漫,水滴极大却不曾坠落。人们都传言那是被神灵诅咒的地方,警示后代子孙勿要靠近,可总归要起个名字吧?大家又觉得,这等晦暗阴森之所,如今瘴气横生,如何当的起另起一名?便以“无名”称之。”

    黑子只觉心中烈火纵生,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巫师长身而起,看着涕泪横流而不自知的黑子,缓缓的说到:“直到看到了你,我才明白,万物皆有灵。”

    黑色浑身一震,其实不用说到这一步,他也明白,巫师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是的,他,黑子,便是那无名深渊孕育出的生灵。

    “而且你应时而生,想必,也是因为心中有怨气。无名深渊虽然存在的时间比人类还要长,可终究是人类赋予了它存在的价值,或者说人类肯定了它的价值,虽然这价值是极其恶劣的,虽然这价值,只是为了方便人类藏污纳垢。天地万物皆能孕育生灵,包括人类,包括野兽,包括花草树木,也包括你,孩子。”巫师语重心长的说道,最后一句,他并没有称呼他黑子,毕竟黑子也只是他的一个代号,他称他,孩子。

    黑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和你们是一体的,我和你们一样!”黑子反反复复的强调这两句话。

    “当然,孩子,我们本就是一体。我们都是万物孕育出的生命,不分高低贵贱,更不分什么光明黑暗。可人类有时往往都是愚昧的,包括我自己。能为之所用的,在我们眼中就是好的,而让我们受到伤害的,在我们眼中就是坏的。哪怕现在人类看起来像主宰的世界,其实,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你虽因人类的晦暗而生,可并没有成为一个心底阴暗的人。但人类对于未知往往是恐惧的,尤其当他们发现他们深痛恶觉的世界居然和正常的世界一样,心中的惶恐,当然无法自持。只怕外面的族人发现你的身份,一定会将你杀掉。不论你是好还是坏,只要你死去了,自然也就没有危害了。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心中的恐惧在作怪,哪怕这样是错误的。你也一直在害怕不是吗?”

    “是的,我害怕。我与你们生来不一样,我没有生来就会的语言,我也没有生来白皙的皮肤,我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我看起来是那么的奇怪,看起来那么的,不像一个人。”黑子委屈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呢?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们融入在一起,接受我们对你的称呼,为什么还要带领我们寻找水源,为我们捕猎,免我们饥饿之苦?”

    “我……我孤独的存在那么久,从我有意识以来,我就一个人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我的身边只有我自己。我每天看着腐烂的尸体听着外界对那里的诅咒和辱骂,尽管肮脏的物件能用能量销毁,可他们对我的诅咒让我无法呼吸……我……我从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开始,耳边就没有断过这样的诅咒,我的眼泪化作了漫天的白雾,我想阻隔这万恶的一切!我和我的能力,能让我听到万里之外的话语,我恨我的能力,无论我为大家做了多少,始终,没有人在意,我甚至恨起了这个世界,没什么,要让我出现呢?”

    黑子的语气急促起来,“我想出来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我,因为有我的存在,才有了这么干净整洁的部落,让他们不至于瘟疫横行。让他们无忧无虑地享受阳光。是他们,让那里变成了现在的无名深渊,是他们,因为他们的怨念,导致了我的出现,是他们创造了这里,但又是他们毁掉了哪里!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但偏偏,每次提到无名深渊,他们都不介意,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咒骂。只因为那常年没有阳光?只因为人类不敢踏入?可他们畏惧那里,依旧向里面不断的丢下东西,依旧在转身时不屑的咒骂!巫师,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黑子没有回答巫师的问题,反而越说越激动,最后质问起来。

    “因为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呀!越害怕,便越恐惧,越恐惧,便越想将一切不好的地方强加在它的身上,最后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告诉自己,我不是因为自己的恐惧而害怕,而是因为它伤害到了我。”

    “我没有!”黑子怒声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从……我那里出来以后,先是遇到了狼群,看着这些狂妄的人类被狼群撕食,我的心中一开始是痛快的。让你们平时那么了不起,不也是其他野兽的食物吗?”黑子恨恨的回忆着,“可我看到那些狼,分食着一个孩子的身体,我却突然觉得很难受,他还那么小,还没有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这样走了。我突然觉得,这些狼群,和那些辱骂我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救了他们。”巫师缓缓的说着。

    “是,是我救了他们。可当我出现的时候……”黑子陷入了痛苦的情绪当中,“他们……他们说我是妖怪!他们说,说我率领着狼群……要毁灭他们的家园……”

    巫师长叹一声,“但你还是救了他们。”

    黑子觉得心口一窒,“是,我还是救了他们,我想向他们证明,我不是妖怪,我也不想害人。可我……说不清楚你们的话,索性弄晕了大家,没想到狼太多了,最后,没力气了……。”

    黑子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所以最后是你救了我,那些晕过去的人,忘记了当天我出现的事情。不止这样,你让我得以苏醒,让我有了更清晰的躯体,还让我有了新的名字,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名字,而不是无名。你给了我另一种生命,巫师!”

    巫师摆摆手,“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是巫师,我的职责就是保卫我的族人。你救了我的族人,我自然要救你。事实证明,我救你是正确的,你对族人亲近善良,反观族人,对你也一样。人生本是不公平的,但总有人,尽他的能力,维持着公平。这个部落太小了,你的很多疑问我没有办法回答你,但你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大吗?”

    “很大。那里的文明非常发达,人们不用天天四处寻找水源,但每家每户,每天都能够喝到清水。他们可以乘坐一种奇怪的东西在天上飞,看到天上的太阳和白云,他们还能潜入海底,看到和地面上不同的景象。”巫师的描述让黑子神往不已。

    “我真想现在就过去,我应该怎么去那里呢?”

    “一直向东走,用你的能力感知这个世界。你看得比常人远,听得比常人广。愿你得到的和你的能力一样多。”巫师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我能和族人们告别吗?”黑子擦了擦眼泪,有些拘谨地说。

    巫师轻挑了下眉毛。“道别吗?说些什么呢?说你从无名深渊里来,现在要往新的世界出发?”

    黑子呆住了,“我,我可不可以不那么说?”

    “孩子,你记住,”巫师的眼神深邃起来,“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大,也比这里更复杂。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会有正直善良的人出现,但也有阴险狡诈的人,如同这天气一般,人们辛苦的劳作,祈盼风调雨顺,但是天气并不会因为你有多虔诚,多努力,而顺你心意。你要做的只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眼中的你。当你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你是从哪里出来的,人们只在意,你站到了怎样的高度上。他们也许更现实,但是,那也是真实。”

    巫师的话愈发的语重心长起来。

    黑子懵懂的眨了眨眼,看起来不甚了解。

    “罢了,你还未曾遇到的事情,哪怕和你说的再清楚,只怕没有切身感悟,依然是不懂的。”

    黑子有些懊丧,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只需记住一点,孩子,你是人类,当然就要依照人类的角度,为人类谋划,野兽有野兽的天地,植物,有植物的天地,你既然选择在人类的世界中生存,自然,要维护人类的天地。更要保护,人类生存的家园。”

    “这个我知道。”似乎谈到了黑子擅长的东西,黑子自信满满。“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不,”巫师摇了摇头,“那是一个与这里不一样的世界,那里有着更高程度的文明,你要做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才不会让你的能力白费,换一种方式,依旧可以保护他们,否则你要去那里做什么呢?捡垃圾吗?我们部落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那多一个你少一个你,有什么区别?有多大的能量就要尽力做多大的事情。也许等你成功的那一天,整个世界,都是干净的、清新的。在那里,你远远不止一个人,你会找到跟你一样志同道合的人,你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信念,你们可以合力,做着单凭一两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情,也许那个时候……”巫师说着说着,神色间充满了憧憬。

    黑子认真地听着。“也许那个时候怎样呢?”

    “没什么,没什么也许,只要你去了那里,参与那里,你便为这个世界做出了独一无二的贡献。不枉你白去一场。”

    “我听不明白。”黑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没有关系,去了你就知道了。”

    黑子有些犹豫,“那,我这就出发了?”

    巫师随手摆了摆,示意他出去。

    黑子向前走去,突然回头,对着巫师说,“我会回来看你的,也看大家,如果我有不明白的,我再回来找你。”

    巫师没有起身,过了良久,没有回答。黑子等了一会儿,有些焦躁。他怀疑巫师是不是睡着了?正要往里去,突然响起了巫师的声音。

    “不必过来了。当你找到那个世界以后,这个世上便没有我,也没有这个部落了。”

    “为什么?”黑子焦急的问。

    “我们只是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随着外界发展,俨然是两个世界了。不论你在那生活的好还是不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巫师!”黑子不解还带着一丝小愤怒。他甚至觉得巫师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赶他走。

    “我骗过你吗?你要相信我,孩子,如果我想赶紧走,不如让你直接回到你的深渊里,为什么还要让你出去呢?”巫师一语戳中他的心事,黑子不免有些尴尬,讪讪地想说些什么。巫师似乎很累了,也不愿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你走吧!”便不再说话了。

    黑子在原地停了停身,终于还是转身向外走去。出了洞穴,黑子想起在这里生活的一幕幕,不知不觉之间,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向着洞穴里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后,眼神坚定地向东边走去,真的没有再回头。

    “傻孩子,”洞穴里依稀传来巫师的自语,“我的精血只够我存活几年,没有我的庇护,在这样的环境下,族人们又能生活多久呢?可你心性单纯,虽有巫师的法力,却无巫师的能力。若我不在了,来自无名深渊的你,没有世俗的打磨去掉你的戾气,待大家得知你是那里产生的生灵,只怕……唉!这里终究,不属于你……”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淡,最后,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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