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也有没想到的,这么一来,原来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曹操,正因这一次赵云的表现,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

    赵云不卑不亢地进帐向他抱拳,将李睦关于袁术的提议一一道来。曹操确实先有片刻的不解,但随即立刻明白过来,锐利的目光自一双细长的眼中闪过,忽地朗声而笑:“孙权小儿要你来传信,莫不是要借吾手除刘玄德麾下一员虎将乎?”他从军案后走出来,负手站在赵云面前。

    曹纯目光一凛,也紧跟着上前一步,站到赵云背后,缓缓撤出腰间佩剑。

    曹操距离赵云太近,此人孤身突围,武艺高绝,又一身不要命的悍勇,若是借着送口信而行刺杀之事,此时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这位虎豹骑统帅仿似也化身为虎豹,双眼紧紧盯着赵云的肩膀,仿似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只要赵云稍有异动,亦或是曹操一声令下,他手中的剑都会立即自他背后刺入。

    赵云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淡然而答:“权公子已拔营北上淮阴。”

    “哦?”曹操不由略感诧异。

    李睦于他,还不过是孙策之弟而已,纵然近一年来,这个仿似不及弱冠的年轻人声名鹊起,他却并未放在心上。而此时,许是赵云说出这句话时的神色太过镇定,又许是听到孙军明明不欲战,却还是离开距离江口最近的广陵北上淮阴的举动看起来根本就是徒劳无功,也或者赵云身形如枪,言及“权公子”时毫不犹疑的态度,不知为何,竟令他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

    垂目沉思片刻,曹操的目光忽地停留在被他掷于地上的军报上,心里猛地一咯噔。

    “子和,速派斥候沿淮河往寿春探听消息,看看周郎现在何处?”

    然而,就好像要印证他心中的怀疑一样,曹纯一句应喏还没来得及出口,帐外就响起了凌厉的号角声。

    这是发现敌踪,示警全军之音。

    曹操脸色一变,疾步走到帐门前,厉声向帐前小校喝问:“怎么回事?”

    “禀司空,淮河上游发现数百战船,正朝这里驶来!”

    曹纯也是反应过来:“那是周瑜的战船?”

    淮河上游和淮阴正在曹营一西一东,两面相合,成犄角之势,如同两把尖刃抵在曹营的后腰上。尖刀再短也是利刃,他即使能今夜就攻破下邳的城门,这两把尖刃也能将他堵在城里了。

    哪怕堵不了多久,但现在北方袁绍随时可能挟大胜公孙瓒之势与他一战。他可以不把吴地孙氏放在眼里,而若是被袁绍趁机截断了退路……

    “孙郎小儿,”曹操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身眯眼再看赵云,“倒是我小看了他!”

    ☆、第一百零八章

    这一夜,五千兵马的营寨在三天之中拆了又搭,如同向北平移了四百里。好在这一路沿途都有水道,又是顺风而行,押送辎重的后军登船而行,倒也并没有比快马轻骑的前锋中军慢多少。

    只不过,好不容易再起辕门,李睦勉强随太史慈巡了一半的营,就实在撑不住了。想到明日从寿春送来的第一批军粮就要送到,到时候她还要打起精神好好问一问那里的战况,便在路过自己军帐的时候连腿都迈不开了。

    她引军北抬,其实也并非全为威胁曹操。本来就是借着袁绍和曹操之间一触即发的局面狐假虎威,又不是真要与曹操开战,近了这数百里,意义并不大。

    但是吴郡的局势不稳,他们此次出兵前,军粮战备都经过严格的计算,按照路程一个来回预备。也就是说,李睦在广陵驻扎和周瑜进攻寿春的这些日子,他们吃的都是回程的口粮,若是周瑜最后打不下寿春,那么这一万五千人的兵马就要饿死他乡了。

    这也是为何李睦一到广陵,就派人去请刘备前来犒军的原因。

    寿春送粮的消息是和周瑜大胜的消息一同送到的,想到此行既得了城池又得了袁术在寿春城里的屯粮,李睦心情极好,自离开吴郡起就一直盘踞心头的巨大压力终于消散了不少,整个人轻松下来,愈发觉得疲惫。

    看着李睦脚下打飘的样子,太史慈也不忍她再跟着巡营。于是干脆将她送到军帐门口,看她进去了,又吩咐亲卫放下帐门,见帐中连灯火都没点就直接没了动静,不禁失笑,摇了摇头,转身又继续巡营。

    然而却不想,原定明日上午才能到的军粮连夜就到了。

    更想不到的是,竟是周瑜亲自押粮。

    太史慈闻讯时,营门前已有认得周瑜的兵士将他引至后帐卸粮。轻甲上覆满了尘,以至于在熊熊火光中都反不出光来,只一双眸子亮如星辰,见太史慈赶来,遥遥就朝他拱手致意。

    “张文远骁锐善战,甘兴霸的副将李泰又是水上豪杰,有此二人驻于淮水,除非曹操不计伤亡强攻,否则必不得过。”不等太史慈开口问他为何会送粮而来,周瑜就率先将淮水上与曹军对峙的形势简要说了一遍。

    张辽原在皖城防范袁术向江夏出兵,曹操出兵的消息一到,周瑜算准了袁术没有不顾曹操强下江夏的气魄,就令他速往寿春合兵。也正是借着这支昔日跟随吕布东征西讨的骁勇骑兵,水陆并进,一举打垮了袁术抵抗的决心。

    既然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这个主帅亲自送一次粮,似乎也并无不可。

    太史慈当然知道他究竟是为何而来,看着他衣甲上的征尘,他甚至还知道这一路送粮,周瑜多半是让粮队先行,他处理完粮队走后的军务再快马赶上来汇合,应该昼夜未息,这才只比传信兵晚了半日。

    “既然来了,怎不先去见一见阿睦?”想到李睦听闻寿春送粮将至时双目放光的模样,太史慈就不禁失笑,若是能见到周瑜为她赶这一趟,想必更要高兴。

    两人边说边行,仿似查看粮草,又好像是商议军机,将正忙得热火朝天的众兵士渐渐甩在了身后。

    周瑜淡淡一笑:“我来送粮是一回事,来看她又是另一回事,只消她明日清晨睁眼就能见到我,现在又何必吵她安睡?”

    他进营时刻意往李睦帐前绕过,见帐中灯火已熄,知道她必是已经睡了。一路急赶,确实是想早一刻见她,但既然终究还是晚了,那在令人通报吵醒她和再等一夜之间,周瑜几乎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后一种。

    在寿春时时挂念,不知她在广陵是否安好。李睦虽不是没住过军营,但却是头一次在前军,更何况,这小女子什么都可以随意,偏偏对入口的东西挑剔得很,就连喝一口水,也是没煮沸的不喝,隔了夜的也不喝,啃个干粮更是眉头皱得一塌糊涂。太史慈素重军纪,想来也不会在军旅之中行猎,也不知李睦那一袋肉脯吃完了之后会不会每每捧了碗就皱眉头。

    军报写了一封又一封,恨不得时时刻刻往外送,然寿春的局势终究不是寻阳,要赶在曹军到来之前速战速决,就经不得日日遣传讯兵士来回。

    于是,寿春局势稍定,他就立刻随送粮队同来。尽管歇不到一晚就又要赶回去,但站在军营之中,知道她就在不远处的军帐中睡得安稳,一路的急切也就仿佛都不存在了。

    太史慈想到方才李睦累极的样子,倒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看周瑜的眼色之中也多了一分笑意。

    “更何况,瑜此来,正想为求娶阿睦一事,与子义兄相商。”周瑜慢慢停了脚步,侧身抬手,朝他躬身深深一礼,“瑜心慕之,望兄成全。”

    太史慈脚步一顿,猛地回身,盯着周瑜的目光锐利若剑:“求娶?你打算如何娶?”

    如今的李睦已非他家中幼妹,江东六郡之主尊她为叔,这帐中数千江东儿郎更是认她为主,又如何能让周瑜说娶就娶?这成什么话!

    太史慈想到如今这局面就心中气闷,又想到李睦在军中学着巡营,学着点兵,甚至批阅军报时的努力,更是心疼不已,说出来的话自然带了几分讥讽之音。

    周瑜淡然一笑,仿似全无察觉他话中的衅意:“瑜求娶的是太史将军家中幼妹,长兄为父,只要子义兄首肯,瑜自请家中长辈下定,请吴太夫人为媒,为何不可?”他语声一顿,向太史慈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又道,“阿睦曾说她有一法取盐,其量可成倍而出,而所耗人力仅为现在的半数。此事我与张子布商议过后定下一约,单独于吴郡东南面盐场划出一地,以一月为期,尽交由阿睦处置。若得盐量真如她所言,张子布定要知道这制盐之法,到时候便让他向阿睦请教就是了。”

    “你这是……”太史慈抬起眼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让张昭向李睦求教,那就是要让众人都知道这取盐之法是出自李睦之手,而非他周瑜。

    周瑜这是要让李睦扬名,以自己的声望为垫脚石,让李睦扬名!

    先定下婚事,这桩功绩便是周瑜之妻所为,而非江东孙权。若真能以半数之力得成倍之盐,那天下人都将知道这位为江东开疆辟土的名将背后之妻,为江东六郡带来了巨大的利益。

    “阿睦昔日曾说要与我并肩站在一起,要天下人羡慕我有妻如她。伯符……那时她守诺一步不退,我又怎能食言?”见太史慈神情震惊,周瑜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极普通,极自然的事,“更何况,这本就是她绝世惊才。军械一事,她以孙权之名领兵,在军中已难以再回转,取盐一事的功绩名望,又怎能再便宜了他人?”

    “可她是女子!”太史慈压低了声音,横眉立目,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取盐成倍的成就,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足以功成名就,足以借此得到各种进身出头,扬名天下的机会,无论哪一路诸侯都会高看一眼,而若是一个女子……岂不是惊世骇俗……

    “她是我周瑜之妻。”周瑜还是淡然轻笑,只眉眼之间掠过一抹睥睨天下的骄傲之色,唇角上扬,言辞铮铮,自有一股决不犹疑的坚定,“瑜得遇阿睦,实乃此生大幸,天下人亦皆会羡瑜能得此女为妻,甚至青史纸笔,也少不了一笔留名。”

    若不是李睦,他此生的轨迹会如何,周瑜最为清楚,一句大幸,也难承载其中之意。

    太史慈不禁动容。

    虽不能理解周瑜语气之中仿若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从何而来,但其中的诚挚恳切,令他不由想到李睦坐于军案前神采飞扬的样子。

    向赵云示好,向刘备示威,听军报时凝神细思,定战略时谋算人心,若非遇到周瑜,又若非是周瑜护她如此,连他也不知自己这个听到拉弓就昏昏欲睡,看到肉脯就两眼放光的妹子竟有如此之能。

    李睦确实是为周瑜才替江东孙氏耗费心力,然而究竟是谁成就了谁,太史慈忽然发现他似乎理不清也想不明白了。

    “阿睦的大帐后还有一顶小帐,你若不嫌失了身份,今晚就去那里睡。”

    那顶小帐原是给中军主将的亲卫所用,靠近主帐,方便随时传唤,只不过李睦的军帐素来不许亲卫随意进门,这顶按常规营制,几乎主帐贴靠在一起的小帐自然也就一直空着。

    能说出这句话来,太史慈也等于在某些事上表了态。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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