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睦心念转得飞快,陈柯与另外一名将领模样的大汉一左一右就站在黄射身旁,原来谦卑恭敬的眼神变得犹如利刃,李睦毫不怀疑这名能与周瑜对峙与江畔的蓟春守将的武力,更不确定在这两个人的贴身保护之下,周瑜还能不能得手。

    脸上还端着笑,后背已经透出一层汗来。

    “明明是兄长昨日遣人引我至此,怎如今又说不好?”心口狂跳,几乎要用尽全部的自持方能保证说出来的话语声平稳。

    李睦慢慢地往后再退一步,正想退到屏风前,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人的笑声:“昨夜天色已晚,不便打搅……”

    声音明亮而陌生,话音未绝,一名约三十余岁的文士快步从院中走了进来,颌下留着须,目光清澈,举止从容,不请自入也不显丝毫局促失礼,文质彬彬地在院门处长揖:“在下孙乾,字公佑,北海郡人。居于邻侧,未敢过门而不入,故今日特来请见。”

    孙乾!

    仿佛绝路面前突现一道生门,李睦的目光陡然一亮。

    孙乾自报家门,又向黄射坦然行礼:“乾错过昨夜,今日原想赶早,却不想射公子竟比我还早。”

    一礼施完,又向前迈步,眼见已到了李睦门前三步之遥。李睦的余光扫到黄射带来的兵士就要上前将他拦下来,当机立断,原来向后退的脚步突然改为向前,一边伸手,一边高声清喝:“公祐先生小心脚下。”

    孙乾受命刘备与黄射商谈合作之事,一恐黄射不能代父决断,徒费口舌,二恐黄祖他日反悔,因而一听隔壁又来一“贵客”,陈柯还带兵在驿馆外守了一夜,所以只待天色一亮,就先来探访。

    最好这“贵客”就是刘表所遣,从而他这一探访,能令刘表生疑,对黄祖提前心生防范,逼得这位想左右逢源的荆州旧将非此时立即决断,与刘备合作不可。

    因昨夜黄射来驿馆见他时也是带足了人马,以显威风,故而孙乾此时眼见院中兵士分列,气势汹汹,也只当是随同黄射而来的护从,一时并未放在心上。

    只见一名女子一脸紧张地高呼“小心”,一面又急急伸手过来,像是要扶住他,孙乾跨出去的脚步不禁随着她的话音就停了一停,低头张望。

    而就是这一停的片刻,正要上前阻拦他的兵士伸手来了个空,耳畔一声裂帛之声,却是李睦撕裂有碍行动的曲裾裙摆,从这个空隙中一矮身,疾步窜到他身边,探手就按上了他悬于腰侧的长剑剑柄。

    就在她的手掌堪堪自孙乾的宽袖袖口处掠过时,身后惊呼声响起,李睦知道定是周瑜出手了。而那两名原本已经上前挡住孙乾的兵士也因这动静动作缓了一缓。

    机会倏然而现,稍纵即逝。李睦头也不回,拔剑转身,手腕一翻,一泓剑光疾闪,将那两名兵士生生逼退一步,转而一个回旋,长剑在空中掠过一抹银色的光弧,架到了孙乾的肩背处。

    “莫动,小心一剑宰了你!”

    少女清脆的嗓音和阴狠的语气极为反差,长剑离他的后颈不到两寸,孙乾下意识稍稍一挣,微凉的刺痛就割开了皮肤。

    “叫你别动!”

    身后,周瑜手里的长剑一个回合,就架到了祢衡脖子底下。黄射则被陈柯和另一名武将牢牢挡在身后,恶狠狠地看着房里突然间多出来的一个男人,惊讶之余,目露凶光:“上!都给我拿下!”

    “刘玄德的使者死在蓟春,倒是件有趣之事。”周瑜慢条斯理地一句话,不动不退,任由纷纷从四面亮出身形的兵士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

    孙乾若死在蓟春,刘备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定然要扯出他父子二人与他私下通联之事。就算是黄祖能压住孙乾的死讯,只要他迟迟不归,刘备依旧不会轻易言罢。而此时刘表势大,刘备又除了汉室宗亲的身份之外毫无优势,若令刘表现在就对他们起了疑心,且不说刘备许诺的襄阳兵权是否能到手,怕是眼前,手里的江夏就能生出乱来,岂非得不偿失?

    孙乾实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蓟春!

    ☆、第七十六章

    “刘表在各地都有耳目细作,兄长私会刘备之使,此事传到刘表耳中不免要陷令尊于不忠不义之境。这个恶名,不防就我替你担了吧。”看出黄射眼中突然闪现的犹豫,李睦迅速手上用力,将孙乾一拖,就要往外走。

    不想孙乾猛地一挣。他纵然身材瘦小,却到底是个成年男子,李睦一手执剑,一手扣住他的肩膀,被他一挣险些脱手,不禁剑刃向下一压,低声厉喝:“你想死么!”

    孙乾忽地一挺脊背:“我代我主出使,当效古人,纵血溅五步,只求不辱使命!”

    丫的怎么这时代人人都流行血溅五步!

    李睦心急如焚,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余光扫到周瑜,祢衡显然也不愿配合,只是在他手里,全无半点挣扎的余地。

    这不怕死的书生意气实在叫人恨得牙痒!

    李睦眼睛一眯,凑到孙乾耳侧,咬着牙阴森森地忽道:“公祐先生若不赏面随我移步,我这剑便自上到下……卸尽你的衣衫!也叫蓟春的将士都看看徐州名士的衣冠之下,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孙乾方才还强硬的脸色顿时一僵。他不怕死,他若死在蓟春,黄祖和刘表必然反目,那刘备的目的也就等于达成了。

    可他又怎能受如此大辱!

    读人的斯文面子要维护,李睦一击即中,前一刻还梗着脖颈的孙乾脚步松动。

    殊不知她这番威胁幸好是落在孙乾身上,若是与周瑜调换一下,到了祢衡耳中,祢衡只怕自己就先脱光了反将她一军。

    李睦再不看他一眼,与周瑜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就和他一人一个,硬拖着手上的人质快步向外飞奔而去。

    随黄射前来的兵士中,领头的军官眼见着他们穿过院子就要走出大门,上前朝黄射躬身道:“射公子,现在抓人还来得及……”

    “蠢物!”黄射突然暴怒,推开挡在身前的陈柯扬手就是一巴掌:“你想害死我父么!”

    刘表老了,却还没老透!没腐朽!现在与刘表反目,又能有几成胜算!

    “给我盯住他们!孙乾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蓟春境内!”

    李睦和周瑜拖着孙乾祢衡出了驿馆大门。黄射为了显威风,将人都带到了里面施以威压,门口的马就栓在外面,甩着尾巴等主人出来。周瑜扬手两剑,将七八匹马的缰绳通通斩断,又剑击马股,战马负痛,嘶鸣着向四面撒蹄而奔,只余下两匹,没被剑锋掠到,却没剑刃上掠起的杀机惊得不安地打着响鼻。

    “这两人怎么办?”

    周瑜冷眼一扫,回掌往孙乾颈后一击,孙乾吭也没吭一声立刻昏厥过去。

    李睦会意地一把摸索到孙乾腰里,飞快地将他外袍的衣带解了下来。

    “你做什么!”

    周瑜隐约也听到她方才凑在孙乾耳侧的惊人之语,见她真的动手解人衣带,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出声喝止。

    李睦扫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用衣带将孙乾反绑起来,又如法炮制,解了祢衡的衣带,然后催一声:“这个也要带回去的话就快点动手!”

    周瑜眉一皱,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想错了地方。挥手也打晕祢衡,任由李睦将他也捆上。

    趁周瑜将两人分别驮上马背的时候,李睦又飞快地在马背上绑出脚蹬,一个翻身上马。好在方才反应快,率先撕裂了曲裾的衣摆,要不然,现在上马也是困难。

    眼角的余光瞥到周瑜在她身侧也翻身上了马,正要驱马飞奔,不想却被他反手将一顶帷帽扣在她头上。

    为何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记得将帷帽带出来!

    李睦哭笑不得,骑马逃命,怎么能带这么累赘的东西!

    正要取下来,手却被周瑜一按:“带着!甘兴霸就在城门口接应!”

    一语之下,她恍然醒悟——他早就安排好了!

    按照计划也是要今日挟持黄射离开的,以周瑜行事的细致,自然会提前安排如何出城,她被黄射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之态给惊得蒙了,只知身陷危机,十万火急,竟然忘了这一茬……

    而她现在已然不需要再继续冒认孙权了,此时又是一身女装,若如此出现在甘宁面前,若少了这顶帷帽,还真……有口难辩!

    至于原本要用黄射换取甘宁的计划为何还没来得及实施,甘宁就已经脱身了,她此时全然不及细思。

    紧张的心绪一下子安定了大半,她不再多言,一手扶住帽檐,跟着周瑜向南门疾奔而去。

    此时天空中浓云翻滚,竟下起雨来,密集的雨丝中还夹杂着细小的冰粒子,砸在手背上,寒冷刺骨。

    好在是这种天气,也好在时候尚早,他二人在城中一路策马疾行,也没遇到几个行人,更没有来时热热闹闹的集市阻拦挡路。一口气奔到城门口,一人单骑横刀立于城下,一身锦袍鲜亮,气势如虎,正是甘宁。

    有甘宁在,渡口的艨艟自然早已散去,只余寥寥木板和焦黑的数条残骸漂浮在江面上,显示这里方才经过一场激战。

    李睦和周瑜先后登上船板,拔锚张帆,船只离开蓟春渡口的一瞬间,李睦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下来。

    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打得半湿,又跑出一身汗,急出一身汗来,从里到外,都透着一层湿气,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难受得很。

    周瑜记得带了帷帽给李睦,李睦却没时间披外袍,打马狂奔时还不觉得冷,乍一进船舱,被舱内点了火的铜盆一熏,却是狠狠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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