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的话还没说完,远处黑暗中闪起一排火光,看位置竟是在洛水之中。众人正在诧异,沿河一线的草丛火头大盛,同时东西两个方向也是焰光四起,顷刻间就形成了一个三面是火的包围圈。
    这个年代的引火之物无非是油脂混合木炭或者干草,可是秋明那坏胚偏偏还在里面加上了硫磺和硝石,不但火焰张天,而且其中夹杂着大量劈劈啪啪的暴响,声势惊人。
    几乎在焰头刚起的一瞬间,李旭就跳上了坐骑,招呼部下立刻上马战斗。可是刚才为了恤养马力,大多数骑兵都下了马,许多战马又因为那些劈啪声惊得人立狂嘶,场面一片混乱,能够立刻投入战斗的十不存一。
    此时南风大作,河边点起的火头很快就烧到了沙滩上,周直眼看许多部下惨呼着被火圈吞没,怒目圆睁大喝道:“不要管后面的火了,我们拼命向前冲,杀进洛阳城就是胜利。”说完,他从掌旗官手里接过大旗,在风中狠狠挥舞了几下,叫道:“不怕死的跟我来”,一马当先向着城门方向冲去。
    因为程昱的要求,张郃这边一直没有掌灯,所有士兵都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着。随着火光耀起,一具具玄青的盔甲如同冰冷的岩石展现在众人眼前,一杆杆丈五长戟如同锋利的尖刺斜指向前,虽然不到两千人,看上去竟似有百万雄兵的感觉。
    周直心中叫了声苦,若是平时作战,他自然不会傻到驱赶骑兵往列好阵的枪戟丛里去撞,可是现在后面乱成一团,两边又被火围堵住了,要是不能尽快击溃阻路之敌,只怕他们就要全军覆没在这里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周直将大旗抖出两下枪花,大喝道:“全体都有,冲锋”,便伏下身子加快马速向着戟阵撞来。手中的旗杆比大戟更长了几分,他有信心在戟锋伤到自身之前就把对面的防线捅个大窟窿,后面的兄弟只要再加一点力就可以顺利击垮对方了。
    张郃看出了敌将的用意,他也是久经沙场了,怎肯让人轻易冲击战阵,当即就要拍马杀出,却不料魏延突然从旁边的黑暗中现身出来,如旋风般拦住了周直。周直此刻用的不是趁手兵器,大旗转动起来又太过笨重,勉强格挡了几合,被魏延大喝一声,连人带旗斩为两段。
    军旗折断可是不祥之兆,跟在后头的骑兵都吃了一惊,不免放慢了马速,魏延趁着这个机会催动独角乌烟兽又迅速逃进了黑暗中,不一会已是人影不见。
    成千上万的骑兵连续不断地向着大戟士的阵地冲击过来,虽然有过一点犹疑,可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拼起命来。从城墙上望下去,他们如同汹涌的海潮奋不顾身地拍击堤岸,在惊天震响中碎成漫天的浪花,而堤岸也被冲得有些摇摇欲坠,似乎有些立足未稳的样子了。
    张郃面色凝重地在戟队中穿行,他已经把部下分成了三队,分轮次替换上前分担压力。可是上万骑兵连人带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猛烈了,许多人的戟杆都已经当场折断,甚至还有些人的手臂都折断了。张郃虽然一直在给他们打气,可是心中却一直盘算着这些部下的极限究竟在哪里,万一被对方打开了缺口了话,该怎么调集预备队上前堵截,防止全线崩溃。
    如果说大戟士的伤者越来越多,场面略显狼狈的话,对面的骑兵就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在高速奔跑中,即使想要停下来也是办不到,那样只会被身后的奔马踩成肉泥,于是他们只能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一波一波地往戟锋上撞去。才不到片刻工夫,阵地上已经遗尸累累,血浆流得到处都是,分不清是人是马。
    张郃一声令下,第一队的戟士立刻丢下兵器往后跑,沿着第二队同伴间的缝隙退到后阵休整。而第二队的戟士整齐地半跪在地上,杆头插入泥中,戟尖斜指向上,利用大地的力量稳住阵型。很快,他们的戟杆上就插满了激烈冲撞过来的或人或马,其中甚至还有一些仍在发出垂死的惨叫嘶鸣,仿佛地狱般光景。
    张郃没有对那些垂死者投上一眼,再次一声令下,第三队又上前接管了阵地,同时第一队的伤员已经被扶下去休息,其他人接过辅兵递过来新的大戟,再次在后阵列队了。看张郃这样的布置,是要以队列间的不断变换来缓解疲劳,抵消骑兵的瞬间冲击力。
    对面的骑兵也看出了这一点,眼前的这些钢铁怪物绝不是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击溃的,可是后面的火头已经烧过来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拼死一战呢。
    此时在城墙之上,第一次看到这般血腥场面的天子刘宏两股战战,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他颤声对前来搀扶的袁术道:“袁卿,你看此战胜负如何?”
    袁术虽然心中有数,但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也不敢打包票,于是又转头询问自己的家臣纪灵。纪灵略一思索道:“陛下,此战必胜无疑,只是……”。
    袁术马上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困兽犹斗,徒增伤亡,如今对面军心已失行将大溃,不如暂且放开一面,待敌军溃逃之时再从后掩杀追击,想来这些骑兵很少有人能逃过洛水去吧,”
    纪灵的话刚落,只见从洛水方向随风袭来的火墙猛然声势大减,晃晃悠悠地似乎马上就要熄灭了。原来程昱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在布置引火之物时考虑到了骑兵的冲锋距离和时间,之所以让张郃退出八百步也是经过计算,如今火势一减,立刻对战场形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更何况是战马?刚才是因为身后火烧屁股,现在既然火都快没了,谁还愿意眼睁睁地向着森冷的戟尖傻冲,更何况眼前这么多的肉碎血糜已经充分地做出了说明。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骑兵都放缓了马速,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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