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得道仙人们下山,不辞辛劳千里跋涉,横渡一线江,究竟是什么事情吸引他们来了这东南之地?值得可说的是,那位已是被世人敬仰,真正可称仙人的武当掌教竟也来了。

    虽然李三清一行人走的很低调,寻常百姓看不出其中玄机,但并不代表就没有人知道武当山走出了这十几个道士。

    事实上是,从李三清这一行道人刚出武当山的那一刻,这个消息就在各自隐蔽方法下传向了四面八方,惊动了各大巨头,无论江湖还是庙堂,都相应作出了回应。

    若从天上往地下看,武当这群道士只不过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群体,而除了武当,还有几十个这样的团体,都在向东南涌去。

    而这些个团体中的某些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一方巨擘。

    ……

    以一线江为界,北有武当山,贵为道教祖庭,是天下修道之人眼中的圣地,独占鳌头。

    而西南之地,也有一个道门,独树一帜,在西南修道之人眼中也是超然存在,其名声斐然,隐隐有与武当山并驾齐驱的趋势。

    西南富饶,所谓饱暖思****,既然吃喝不愁,一些人家就会生出别样的心思。一些有门路的,自然是将家中后生送上官场,希冀可以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有所建树以庇荫家族;而没门路,但还有些小钱的,就会投身商旅,做些小买卖;至于那些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人家,大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文人,希望着在日后科举考试中一举成名。除了以上三个比较大的群体,还有一个群体更加庞大。

    这个群体就是修道的道士。

    道教自从被大明奉为国教,如今的道观已不再是传统的样子,观内分设有书院和武院,书院专授人解读道卷,以论道为主;而武院则是教人以剑法心得,修的自然也是那武道。书院武院没有严格限制,可武文同修,道士量力而为。有的道观以书院闻名,有的道观以武院闻名。自大明建朝至今,道教受推崇程度越来越高,后来大明几乎已不见一般书院或学宫这样的地方,都是已被纳入了知名道观中。而真正学成返还俗世的道士,无一不是成为了治世之才或是一方将领。

    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大明百姓才可愿意尽力将家中晚辈送入当地道观。

    修道道士来源纷杂,囊括了以上三个群体,而大多都来自有势力的人家,多为将种豪门子弟。而在西南行省,道观中的头牌,也是那些个贵族子弟争破头颅也要进去的道观叫做——“长生宗”。

    长生宗与武当山不同,其实一线江以南的道观与北方道观都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发展快慢不同,长生宗这些南方道观都是修的富丽堂皇,也不是建在山上。而道观内的道士也没强制要求必须穿道袍,有的道观还专门制作了服饰。这样的道观说白了与江湖门派无异,不一样的只是里面之人修的还是无上天道,是学习之人,不去打打杀杀。

    长生宗在西南的地位,与武当山在中原的地位一般无二,虽然长生宗与已有千年传承的武当山还有些差距,但在西南百姓眼中,长生宗已然是道门中的圣地。

    长生宗能有今天的名望,自然也是因为长生宗出了两个了不得人物。而这两个人,几乎撑起了如今整个大明王朝。

    即便这样,全天下的人还是相信长生宗源于武当山,就连当今长生宗宗主都亲口承认武当才是当之无愧的道教祖庭。

    长生宗大门今日敞开,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和五骑陆续行出大门。

    那五骑人马在前,当头一骑是一位年龄二十不到的白衣青年。青年发髻一丝不乱,剑眉清晰,面若冠玉,俊美异常。他笑容很温和,并不虚假,一身白衣胜雪,坐下也是一匹白毛骏马。青年年纪很轻,却是为首一骑,重要的是他的身后两骑却是两个中年人,衣服华贵,腰配名剑,不似常人。

    五骑之后,是一辆大型马车,马夫是个老头,精神抖擞,不算魁梧,看着很是精瘦。

    这些人刚出来,就又有数十个少男少女涌出大门,一脸肃穆,两眼里却满是尊敬。

    少女都是看白衣青年,少男则都是看那辆马车。

    忘了说一句,南方道门也收女弟子。

    人群散开,有一不惑之龄的男子缓缓走向这群人,期间数十个少男少女皆是低头行礼,不敢有任何忤逆之举。

    中年男子走向为首一骑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就欲下马,中年男子摆摆手止住他,笑道:“道明,替为师走这一趟,也让宋龙鸣看看咱长生宗不比他家剑庐差!”

    此话一出,满场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那些个少男少女,有些对视会心一笑,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

    而这位中年男子此话一出,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敢当众说宋家宗主大名的人,在南地屈指可数,这位叫做徐长生的男子刚好算作一个。

    长生宗第四代宗主,徐长生。

    白衣青年也是笑笑,只是点点头,简单道:“宗主放心。”

    “爹,还让不让走了?”

    忽而一声风铃来,马车门帘掀开,满场顿时春花开。

    有女子端坐在车中,身穿粉红玫瑰香紧身袍纱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的其体态修长。女子其颜美绝,春水脸如凝脂,眉目如画。她年纪不大,才及笄之龄,稍显稚嫩,却已是足够祸乱一城。可以想象再过两年,此女子将会是何等的美如天人,说祸乱一国也不是没可能。

    不远处全部少男见之都是血脉喷张,个个为她神魂颠倒。

    而那些少女,虽然对身旁师兄师弟们的行为感到不齿,但看到马车中的那人,也是不由感到自惭形秽,心里大喊不公,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颜之人?

    长生宗宗主徐长生撇撇嘴,恨铁不成钢得说道:“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就这么着急去见那小子?”

    车上女子不由脸色潮红,也不知是因为徐长生的话,还是因为刚刚想到了那位宋飞剑。

    白衣青年神色不变,一贯笑容和熙的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不远处的那群少男听到宗主的话,都是欲哭无泪。宗主你这番话真是给我们这些人伤口上撒盐啊。

    长生宗所有的年轻男弟子,对长生宗宗主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小师妹都是爱慕倾心。可最多的还是疼爱。小师妹虽然是宗主的女儿,但性格温文尔雅,淑女端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不说,还从未对谁生过气。但是长生宗的人都知道小师妹身后总有个男子在呵护他,而这个男子却是让那些男弟子说不出一句坏话来,也生不出一丝嫉妒的心思。因为那男子就是号称长生宗百年难见的天才陈道明,也是他们的大师兄。陈道明的性格也是恬淡释然,与世无争,跟那小师妹如出一辙。长生宗的所有弟子都衷心希望这对儿璧人能终成眷属。可后来,长生宗的男弟子知道了一道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小师妹早有婚约,未婚夫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宋飞剑!这些个男弟子知道这个消息后感到不甘也不忿,为他们大师兄不甘。但他们却也不是不服气,小师妹嫁给那宋飞剑,也算是符合身份。要不然整个大明朝除了大师兄陈道明,还真找不出别的人来。

    等长生宗这五骑一马车远去消失在视野,所有人才都慢慢散去,最后只留徐长生一人望着东边方向,笑着自语:“逸安你小子真是好大的本事,不过是个束发礼而已,竟惊得整个天下都不得安宁!”

    ————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木家剑阁高有十丈,地上有六层,地下有三层,四面之形,坐于北面,朝向南方,端的是无比巍峨大气。剑阁耸立西北之地已千年之久,阁内听说是悬挂了近千把名剑,都是千年来挑战木家的剑客失败,亲手将剑挂上去的。

    木家剑阁是大明朝三大剑道圣地之一,剑客心目中的圣地,也是禁地。与宋家剑庐不同,西北苦寒,所以木家剑阁的剑客都是如苦行僧一般,一心练剑,两袖清风。虽说木家在西北也算豪门,可木家千年传承的修炼法门没有变,木家剑客生于剑阁,将来也是老死剑阁,一生只与剑为伴,再无其它。所以,宋家剑庐名声最大,因剑闻名;而木家剑阁威名更胜,因剑客闻名。

    今日木家剑阁还是如往常那样清冷,西北多风沙,荒漠更是主角。木家大门缓缓打开,一匹骆驼出现在视野,后面紧跟着四个人。

    四人肩背长剑,容貌一般,神色都是冰冷无比,无一丝多余变化。一人上前拉住骆驼,其余三人站成一排,沉默无言。

    一会儿,大门里又走出三人,一位中年儒雅男子,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和一名妇人。

    妇人应是少年的母亲,长得倒也是颇有姿色,一直拉着少年的手,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脸庞坚毅,有同龄少年没有的那种稳重气质,对于自己的母亲“喋喋不休”只是默默点头回应。

    儒雅男子长相俊朗,他头戴高帽,一身青色长衫,脚蹬寻常布鞋,若后背上的那柄长剑换做书箱,他整个人看起来就跟寻常求学仕子一般无二。

    “不过是束发礼,你去就够给他宋家面子了,怎么还让剑儿跟去,这千里迢迢的,得多受罪!”妇人瞪了儒雅男子一眼,埋怨道。

    男子不禁缩了缩脖子,悻悻然道:“让剑儿去长长见识也好。”

    话罢,他欲言又止,转头对那名少年柔声说道:“剑儿,去你木然叔叔那儿,我跟你娘说点悄悄话。”

    看着少年走远,那妇人眼里尽是温柔,语气却是冰冷道:“都是大明鹰犬,为何就他宋家这般嚣张跋扈?宋龙鸣以前狂妄,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便更狂了。如今次子束发,我对宋龙鸣的脾气还不了解,他肯乖乖‘束手就擒’?那位天下第一酷吏既然给了我们消息,云家那儿必定也通过风了。一旦生变,有几成把握?”

    儒雅男子心里苦笑,自己娘子跟宋龙鸣那点破事他清清楚楚,女人吶,可千万别让她们因爱生恨。

    “放心吧,天下安定,大明朱家也算是开明国主,谁现在挑起争斗谁就是千古罪人,宋龙鸣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男子笑道。

    妇人依偎在男子怀里,神情坚定,语气温柔道:“真青,我嫁给你一点也不后悔,真的。我就是想争一口气,咱剑儿不会比那宋逸安差!”

    木无二色却真青。

    男子便是木家剑阁第十六代阁主,木真青。

    木真青脸上带笑,背上长剑轻吟不止。下一刻,磅礴剑气如大风起,以男子和妇人两人为中心,直冲上天,搅起满地黄沙,扶摇而起十数丈高,在天地间直形成了一道黄沙龙卷!

    ————

    东海之滨四季如春,有一地最为玄妙,常年云雾缭绕,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云雾最泛滥时浩瀚如海,由东海之上最深处涌来,席卷海岸三地,由上而下,扶摇而起,一重一重如浪潮一般。

    这一地唤作“剑谷”,乃是云家地界。

    剑谷云氏、木家剑阁、宋家剑庐,并称中原三大剑道圣地。

    有传言称剑谷云氏弟子居于云雾之上的山谷里,远离尘世,每每出行都是御剑飞于高天云海之中,白衣飘飘,似神似仙。

    云海最深处,有一处山谷高耸于九天之上,奇妙秀丽。

    天空中云雾翻腾,忽而异象横生,天上一处云雾不知是被什么牵引了一样,由四面八方向一处涌去,而后又极速向天上更高处顶起,形成了一道形状模糊的云柱。

    下一刻,云柱最顶端,有一人御剑从中飞出。

    那人白衣飘飘,状若谪仙。

    世人皆知三大圣地,宋家剑庐的剑最闻名,木家剑阁的剑客最威风,而剑谷云氏的剑意最风流。

    剑谷门前,有三位白衣青年驻足仰望,心神激荡。

    “师公,该走了!”

    只一两个呼吸间,御剑仙人便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可是,怎么是个老头?

    老人应有古稀之龄,白发白须,头上没有木簪,所以发丝看着很是散乱。他从剑上跳下去,那柄剑便像是失去了灵性一样,倏然坠地。

    “咱们与宋家剑庐是邻居,离得近还用去那么早?”老人稍微理了理凌乱的白发,问道。

    刚刚那个喊话的青年不禁翻白眼,道:“就因为离得近,所以才要到得早。”

    “嗯……是这个理。”老人想了想,点点头,咂咂嘴又道,“连王依山都出关了,看来宋家这小子真的是很不一般吶。”

    那三位青年沉默无言。

    “你们后走,我先去会一会老朋友。”

    话音刚落,地上那柄普通长剑骤然长鸣如龙,倏地一声拔地而起,与老人一同直冲上天。一人一剑瞬间没入了云海中,不见踪影。

    青年无言以对,已经习惯了自己师公的这种“幼稚”行为。剑谷这位都快要一百岁的谷主,还像个老顽童一样,每日不处理谷内正事都算了,还时常御剑云游东海,跑去跟千里之外的蓬莱岛上的那群人切磋。如今让我们后走,肯定又是自己提前去东南宋家了,亏得我们还等了您这么长时间!至于会一会老朋友?不知又要闹出多大动静呢!

    三人抬头向天上望去,此时漫天云海正以一种微弱但肉眼可见的动势向东南方向而去,整片天空都像是在被那人搬动!

    御剑飞东南。

    此时红日高升,因云雾缭绕,看着有些发白。

    白日依山尽,剑如云海流。

    老人名叫云山尽,是剑谷云氏第十三代谷主,中原公认的第一剑道大宗师。

    ————

    长安城不论春夏秋冬,日日繁华如过节。

    世人都知长安城有三处地方是禁地,第一肯定就是那大明皇宫,没有皇帝陛下召见,纵然是武道宗师,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第二个地方叫做大明寺,这个地方就算请人去也不会有人去,因为那儿是那位天下第一酷吏的地盘,锦衣卫的大本营,相传都是活人进去死人出来,阴森可怕的至极;第三个地方却是将军府,武神东方大明的府邸。

    长安城内的将军府有好几个,但绝没有像咱武神的府邸那样天天中门大开而且没有护卫的将军府。

    这也是长安城的一个美谈,武神东方大明的府邸常年大开中门,而且不设护卫。东方大明本人也说了,自己乃一介武夫,当守国门御外寇,不需关门挡家人。这话不就是从侧面说了大明百姓就是他东方大明的家人吗?

    虽然开门,但寻常百姓也知道身份有别,不会没事就去将军府窜门,毕竟那是诸侯乱战时代的天下名将,没有之一!至于会不会有人找上门寻仇,所有长安百姓都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们的武神将军不仅用兵如神,而且本身实力也是天下无敌,几近圣人。

    但是今日,将军府内来了位客人,也是位身披甲胄的将领,而且品阶不低。

    可这位也是一方将领的铮铮硬汉,见了东方大明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敬声道:“末将徐浮屠,叩见大将军!”

    东方大明笑笑,他其实也快到古稀之龄了,但头发却只是灰白,脸上皱纹也很少,而且身子还很魁梧雄壮。

    “起来吧起来吧!什么末将,都是八方将领的人了,一见面还跪来跪去,也不怕让你那群小崽子们看见了笑话!”

    自称徐浮屠的汉子起身,咧嘴一笑,道:“末将始终都是大将军你的马前卒,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东方大明点点头,不由转移话题,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妹妹这时候也到剑洲界了吧?”

    徐浮屠闻言冷汗直流,就欲再度下跪。

    可他膝盖刚弯了一个弧度,却是再也弯不下来。

    东方大明摆摆手,笑道:“不是说了不让跪了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责你的意思。”

    徐浮屠闻言缓缓直身,可身上还是仿佛有座大山。

    “古人云‘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妹妹只要看上了宋家那小子,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成全了他们也无可厚非。”

    “只是,宋家近来越来越不安分,日后一旦有变……”

    徐浮屠这次却是毫无阻力的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胆战心惊,“到那时末将绝对公私分明,请大将军放心!”

    东方大明笑意深刻,挥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徐浮屠低着头,跪着出了房门。

    ……

    “你真有这么大胆子啊?”东方大明眯着眼,突然睁开,“你真有这么大胆子!”

    昨日,大明寺那儿也有位客人来了,说是前些日子派出的三名锦衣卫至今未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然后他又说了一件让东方大明都心惊的消息。

    蔡太师决定亲自走一趟东南之地!

    ————

    一个袈裟褴褛,赤脚,满身泥泞的僧人从西域走出,一路向南而行。

    僧人朝饮露水,夜宿街头,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一路乞讨而来。迢迢三千里路,僧人赤脚而行,仅是过一线江时,受船家施舍坐了回船,代行了一程。

    若此时再回头去看武当那群道人,就绝不会觉得他们穷酸了。

    僧人渡过一线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以江水洗去满身泥泞后,低头诵了一声“阿弥陀佛”,踏步而行。

    奇景横生,僧人踏出第一步,全身随即金光闪闪,破败袈裟焕然一新。第二步,僧人头顶有神圣光环生成,满脸俱是仙佛气。第三步,僧人脚下生成一蓬巨大莲花,宛如在世佛陀。

    此后步步生莲。

    这一日,佛家祖庭金山寺住持无量僧人,在东南之地立地成佛。

    ————

    大明年历四十八年春,无数江湖宗师,庙堂权贵汇聚东南。

    这在中原历史上,千年以降,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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