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如此,苦肉必须要实实在在的苦,这伤只能真受,不能假装。尤其那禅让爵位的折子,算是林宁的尽孝悌之举。便是有翻旧账的。林宁有旧账,贾母王氏更有旧账。在世人眼中,爵位是立身之本,绝不能丢的。林宁为了尽孝连此都可以放弃,若说是假的,恐怕没人会信,倒是可以让那些翻旧账的哑口无言了。再加上这几日京中的流言。舆论即便说的并非全然是实情,但是在广大群众深信不疑,口口相传的情况下,朝廷也需得考虑若是在这种情况下反转过来处置了林宁,会造成民间怎样的影响。

    还有一样,皇家不能帮着乱了长幼。尤其是大皇子。大皇子居长。若是这次真让贾政得了爵位,压下了林宁,那么绝对会有有心之人将此事祸水东引到大皇子身上。大皇子夺嫡最有利的条件,一个是自身手中的势力,一个是他乃长子。

    所以,林宁一点都不担心,这一出禅让爵位的戏码会假戏真做。

    果然,皇上没有批准,甚至下旨申斥他胡来,一大段的四六骈文夸奖他孝悌,顺便训斥他不能愚孝,孝悌之前更有规矩礼法。

    愚孝二字,虽是骂他,却更是坐实了贾母的不慈。

    如此一来,想要出手的史家便也得掂量掂量。而有了皇上金口说他孝顺,往后不论是谁,都不能在抓着他往日的荒唐不敬之举来说事。一劳永逸。

    林宁吐出一口浊气,“此事之后,老太太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做她的老太太。往后不论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再有人敢说你我父子半句不是。你也不必再憋屈地同她演那祖母慈孙儿孝的戏码。”

    贾琏点头。

    他们与老太太二房是不死不休之局。可二房却偏偏出了个贤德妃。即便这个贤德妃得来的不光彩,并且后头也有其他因素。但是谁知道在皇上没下定决心出手之前,二房会不会接着贤德妃的势做出什么来?毕竟并不是谁都能看得清这里头的局势,而那些看不清的人,难免会为了一个贤德妃而做了二房和老太太手里的那把刀。

    不论皇上的打算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要卸了二房这个依靠。而皇上晋封诸妃,失了贾元春一个也不会有多大影响。贾元春从来都不是皇上这局棋里面的重要棋子,最多算附带的那个。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贾琏才更加愧疚。林宁将所有事情揽上身,把他摘得干干净净。此事成了,受益最多的是他。此事不成,倒霉的也只有林宁,从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贾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林宁一阵头痛,正想着怎么安抚贾琏,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贾琮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进来。看到跪着的贾琏愣了愣,言道:“父亲,可是大哥做什么惹父亲生气了?”

    林宁摇头,皱着眉头说:“还不快起来。多大人了,这幅样子让弟弟瞧见,你难不难为情。”

    贾琏到底是做哥哥的,在当爹的面前的矫情也就算了,还真不好在贾琮面前做这等女儿家做派,站起身来,结果贾琮手里的药碗服侍林宁吃药。

    林宁抢过来干脆一口饮尽。妈蛋,好歹他现在是大老爷们,哪有像女儿家一样一口一口喝的。而且,这么苦的药,若是一口一口慢慢喝,简直想死啊!

    贾琮愣神看着林宁如同壮士赴死一样的豪气,好一会儿晃过神来问道:“父亲的伤可好些了吗?”

    “无妨,再喝几副药就差不多了。”

    父子两才说了两句话,林宁还想考考贾琮这些日子的功课,便听来福前来禀报,康郡王来了。

    贾琏忙带了贾琮出去。徒明义来贾府不是一两回,加之和林宁关系好,如入无人之境,一来就往林宁对面的躺椅上一靠,看着林宁说:“还真伤着了啊?我听太医说,你这伤还不轻?”

    林宁翻了个白眼:你不是都知道吗?

    徒明义笑道:“真够厉害的啊,你一出戏,倒是把史家王家都拉下了水。”

    “王爷这话说的,好像这戏没你的份一样。”

    徒明义被噎了回来。

    林宁反问道:“成了?”

    徒明义严肃起来,“成了!前往姑苏那边的人已经查明情况回来,确实有号称是王家的人前去威逼过林家,用的是王家的名帖,打的是王家的招牌。那位临摹书信的秀才,中途遭遇暗杀,索性被衙门派去寻他的人救了。从杀他的人身上搜出了史家的令牌。”

    林宁粲然一笑,“恭喜王爷!”

    徒明义举起来茶杯,“同喜同喜。”

    吧唧喝了一口,眼前一亮,“正宗的君山银针?不错啊!”

    林宁鼻子一哼,“我往常待客用的不是这个。这茶我才刚得了,自个儿才喝过一回。来福这小子倒是会讨好人。”

    徒明义眼睛一眯,“敢情,你觉得这茶给爷喝还是糟蹋了!论品茶,爷比你能耐。就你那样,也就是个牛嚼牡丹。那才是糟蹋了。”

    林宁撇了撇嘴,不在这鸡毛蒜皮上同他置气,想着他方才的话问道:“可查出来什么?”

    王家史家这样的人家可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倒。尤其王家。别说这事本来就不是王子腾干的。他还不至于蠢到为了王氏,为了一个黛玉的嫁妆拿王家去做这等事。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是他干的,他也完全可以推个替罪羊出来,一个总管也好,王氏也好,都可以将这事揽过去。王子腾最多不过是监管不力。

    至于史家,世家令牌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能拿到的。而且还是人命这种大事。虽说不能就此定了史家的罪,却能借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审问探查。

    “做了个局,史家兄弟就互相推诿责任了。在从中挑拨一下,倒是发现了一件事。史鼒(zi第一声)当年非自然死亡,而是史鼐为了爵位所为。这中间还有你们家老太太的手笔。”

    史鼒,史湘云的父亲。史鼐为了夺爵杀了自己的兄长可以理解。但是一个出嫁的姑奶奶去插什么手?

    林宁目瞪口呆,“老太太和自家大侄子有仇?”

    徒明义摇头,“不是。她到底是从史家出来的,对史家有些事自然比别人清楚。她偶尔间发觉不对,查出史鼐当年的所为。你们家这位老太太也真的是让人无法理解。

    她一方面觉得自家大侄子死的冤枉,心中不忍,对史家大姑娘未免多疼爱几分,时时接到府里来照顾。一方面又不为其讨公道,反而借此事要挟史鼐,让史鼐为她做事。

    不然,你以为史家明知道她抬举二房处处打压你这个为长的,这等做法会为人诟病,甚至会对史家的门楣有影响,为何史家不但不劝阻还一挺到底?甚至明知史家大姑娘经常出入你们家,同你二弟家那位宝玉公子不清不楚有损闺誉,连累史家所有姑娘被外人诟病,却任其妄为?”

    林宁傻眼了,没想到这中间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林宁嘴角一哼,“我就说史家对自家姑娘的教养还是不错的。怎么就放着明摆着会连累全家全族的史湘云这么和宝玉厮混。原来老太太手里握着她们这么大的把柄。她们是压根不敢和老太太对着干。老太太对史湘云……”

    林宁一顿,嘴角的讽刺更深了,“疼爱恐怕是真有几分的。不过,更多的怕是想接着史湘云来时时刻刻提醒史鼐吧?”

    徒明义没有回答,默认了这种说法。林宁又问:“史鼎呢?他身上的爵位是当年自己军功挣的。史鼒承爵也好,史鼐承爵也罢,对他都没什么影响。这事和他有关系吗?”

    徒明义摇头,“应该没有。他没有理由非得帮自家二哥害了大哥。何况,这些年史湘云跟着史鼐,对于你们家老太太的作为,史鼎还劝说过几回。不过不管用。这兄弟两素来不睦。”

    林宁努力回想,搜寻贾赦本尊的记忆。史鼎得了军功回京,皇上封了侯爵,却多了军权。大约也是一种变相的交易。至此这么多年,史鼎再没能接触军中。这些年也就是个富贵侯爷,力量似乎还不如掌控了史家祖上累积了几代势力的史鼐。尤其,那会儿先帝和皇上都忌惮掌兵权者。史鼎还得小心自保。

    这么一算来,史鼎大约还真抗不过史鼐。

    徒明义言道:“父皇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史鼎早年也是有军功的,如今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干系,也不会牵连到他。”

    林宁眉眼一挑,“处置定了?”

    “差不多了。大约这两天就会下来。我是提前来和你说一声。你们家老太太褫夺诰命。贾政剥夺官职。贤德妃贬为才人,幽居冷宫。史鼐夺爵,押入天牢,刑部审讯依法处置。至于王子腾……”

    徒明义一叹,“大约只会申斥一顿。”

    林宁点头表示明白。毕竟四王八公,不是一下子可以除掉的。这是皇上的第一步,也是他这枚棋子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他们落到什么下场,林宁并不十分关心。这一局,他得到了想要的。从此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分崩离析,他也正式同四王八公结了怨,就此断了干系。他们这一房人口简单,同他们再无错综的姻亲关系。往后荣辱只在自身。这是最重要的。

    正事说完,徒明义嬉笑起来,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盯着林宁,看得林宁头皮发麻,“你想干嘛?”

    “我昨儿在街上碰见小凤仙了。你出这么大的事,都没派个人同他说一声吗?他说自己的身份不好来国公府,特意在聚福楼等了我几日,问我你的情况。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林宁黑线,随口说:“我忘了。”

    “这样的美人你也能忘?而且你居然不派人好好看着,让他每日里在大家上这么晃荡。知不知道当初多少人想要他。你不是为他一掷千金,处处纵容,宠着他吗?你就一点不担心?”

    林宁歪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说,你也想要?”

    徒明义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愤愤瞪了林宁一眼,甩袖走了。留下林宁一头雾水。

    三日后,果然出了结果。与徒明义所说的并无区别。只是皇上专门让小黄门来贾家宣读的圣旨褫夺贾母诰命,甚至于写上“不慈”等字眼,教训其要“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十年后。

    贾母躺在雕花床上,眼神浑浊,张着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贾琏,贾琮以及他们的妻子,孩子,连同迎春和她的孩子都在她身边,却一个也不是她想见的。

    “国公爷!”

    贾母眼睛一动,即便动不了,他也知道是林宁来了。自打当年之事后,林宁就让府里的人改了称谓,没了二房在,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大老爷二老爷。林宁变成了国公爷,贾琏成了世子爷。

    林宁很直接地座到贾母床前,接了丫头手里的碗给贾母喂药。只是贾母口齿歪斜,喂进去的都从嘴角又流了出来。林宁也不嫌弃,取了帕子给贾母擦嘴。事事躬亲,便是一旁候着的太医也暗自点头。不愧是先皇亲口说过的孝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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