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元及第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其中的艰辛。那会儿他已有十七岁,比林译更长了两年的见识,也多了两年的积累。可即便如此,科考前半年多,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做不完的试题,看不完的书。每日卯时初便起床读书,每页做题到子时方睡。

    这样强度的练习,他自小被林如海要求每日锻炼,经常跑马的都小病了两场,林译怎么受得住?

    林谨倏忽站起来,“我去和他说!”

    “站住!”

    林谨看着林宁,“祖母,三弟的身子……”

    林宁一叹,“我明白,我都知道。可是,译哥儿的性子,他决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我们若是去说,他不忍我们跟着操心,嘴上应了,我们看着的时候他也确实休息了。可是等我们没看着的时候呢?他会不会在每日夜里为了补回白日里流失的时间,更加用功?到时候岂不得不偿失吗?”

    林谨双唇微颤,说不出话来,这确实是林译的脾气会做的事。

    林宁想了想,言道:“去将你父亲叫来。”

    今日乃是休沐日,林如海本就在家,因此来得很快,一路上也听了林谨的诉说,一进门便叹道:“我倒不知道译哥儿存了这么的心思,咱们家那里就到了需要他如今紧张用命去搏的时候。母亲莫要急,这事,我同他好好分说。若是他不肯,我便利用职权徇私一下,把今科参考的名额撤了,我看他还能怎么办!”

    这确实是釜底抽薪之际,可若真这么做了,林译只怕更难受些。况且他必然是会找其他路子的。

    林宁轻声长叹,“明日把龚太医叫过来给译哥儿看看。他这几年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听说你给询哥儿找的武师傅也会些轻巧的锻炼身子的法子。让他把方法和龚太医说一说。译哥儿的身子,当年我便想过是否可以靠锻炼习武强上一些,可偏偏当时大夫说他心疾过重,不能负担太大的运动量。便是连跑马都不能。”

    “可如今他心疾已经许久不曾发作,身子也强上了许多,或许……总之先让龚太医和武师傅看一看吧。你刚上任户部尚书,也不得空。谨哥儿的翰林院倒是清闲,若是此法可行。每日里让译哥儿早起和询哥儿一同跟着武师傅学习,谨哥儿在一旁多看着点。好在如今才刚入四月,还早。”

    林如海和林谨都应了。林宁又道:“秦大夫和秦青都不在了,府里却还是要养个大夫的。太医虽好,却不是十二个时辰候着的。你们在外头打听打听,最好是擅长心疾,调养的人。多请几个也无妨,咱们家养得起。我这头也把每日的餐单给太医看看,捡出最适合译哥儿目前情况的药膳来。”

    林如海闻及便道:“不必劳动母亲,让敏儿来吧。”

    林宁眼珠一动,摇头说:“未晚就要生了,总得她照看。何况,译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若不看着不做点什么也放不下心。”

    最重要的是,需得用她的泉水来。

    这么说定之后,林如海一出去就让人将林译叫过来大骂了一通,可偏偏即便他此刻气得一佛出身二佛升天,也就只敢动动嘴皮子骂一骂,对着林译,他还真是不敢打不敢罚。

    第二天,龚太医和武师傅那边带来的结果却是可行,并且从龚太医的言辞中看来,情况要比他们想的好些。

    知晓此事后的第三天,黛玉也加入了为林译制作药膳的行列。

    林如海知道林译聪明,担心他背着自己还有什么后招,怕到时候即便他不许那釜底抽薪的法子也成不了,便只能依着他,制定出一套专门针对他的作息方案来。将他的课业也改了好些。书院自然是不必去了。只没三日去山长家两个时辰。

    至此到了四月底,徐未晚夜间发作,至天将明时分产下一个男婴。林家这辈从日,林如海看着东方日出,取了名“晅”。

    林晅满月之时,贾家王氏前来道贺,客散之后,却拉着贾敏说起贾元春省亲别墅的事,言及薛家出了十万两,话里话外地暗示贾敏作为外嫁女也该出一些。贾敏只当听不懂,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气得王氏捏碎一方帕子。

    事后,林宁摇头叹道:“薛家到底不比以往了,想当年,为了一个紫薇舍人的虚名,一出手都能是百万两。如今为了自己女儿,也就只拿出了十万两。”

    兄弟这边,林询却撅嘴,“给十万两都不错了,又不是他们薛家的事。也就是因为薛宝钗如今名声没了,非得贾宝玉不可,否则薛家哪里肯。可即便是出了这十万两,这两个人的事也未必成得了。”

    林询眼珠儿一转,拉着林谨说:“现在好几家都在建省亲别墅。听说很多东西都要往江南去才买。那可是咱们呆了十多年的地盘,熟着呢!况且父亲现在在江南那一块都很有威名,十分管用。咱们要不要动动手脚,说不定就能赚个……哎呦!”

    林谨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想什么呢!咱们家又不缺钱。”

    林询很不高兴,“我知道。我确实不待见贾家,想敲他们一笔。当谁不知道呢,这省亲别墅的钱,恐怕大半都是甄家那笔财物。甄家可差点害死父亲。我就是想给他们添添堵。”

    “这事咱们掺和不得。上头还有几位皇子呢!你当别人看不到这里头的好处!”

    林询这才歇了心思。果然,没两天就听闻九皇子南下了,大约就是为了这个买卖。

    时至八月,乡试之期。林宁心焦如焚的等着林译除了考场,见他面色虽白了些,说话间却还算有精神气,请太医看过只说休养两日便好,这才放下了心。

    随后,乡试放榜,林译果然得了解元。林询也榜上有名,只是名次较为靠后。

    兄弟俩差距颇大,他也不在意,只笑着磨着林宁说,可以去安平郡主府定日子了。这确实是两家说好的,等林询过了乡试中了举便请期。可见林询是等不及了。只是他等不及了除了娶媳妇,还有一事,那便是林如海早答应过他的,中了举便放他出去闯荡。

    两家早有准备,动作也很快。因安平郡主还想多留苏婉一些时日,林家也不能催的太急,只能将日子定在了来年三月。

    见还有半年时间,林询怏怏不乐,便提出先出去玩一圈,林如海因有言在先,也不好不作数,只能放了他去。

    而林询计划中的第一站竟直接便是西北,还带着军师先生一起,其用心不言而喻。

    第32章 林老太太32

    因系统任务在林家,不在贾家,林宁对贾家的关注本来就不多,尤其这些日子天天围着林译转,以往还隔三差五听听外头的八卦,现今也不听了。因此,到得十月,林宁才知晓迎春去给北静王水溶做了妾,以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贾宝玉同二女的事情。

    林宁愣了许久没回过神来。对于迎春去给水溶做妾,这发展林宁竟是不知道同原著相比哪个更好一些。而对于那些流言,林宁错愕了好一会儿,她确信那一僧一道在她的威吓之下不敢再有动作。虽说十年之期已过,可第十年时,一僧一道突然发现没有生死符的制约,以为是林宁法外开恩还特地偷偷躲避众人来谢过她。

    可即便没了他们,薛宝钗还是弄出了个金锁来。所以,这是和贾雨村之事一样,是因为剧情帝太过强大呢,还是当真如后世某些人猜的一样,这金锁根本就是薛家自己故意弄出来的?

    当然,这些林宁都不得而知。林宁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探寻,更没那个心思理会。入了冬,林宁更加紧*译的身体,即便目前看起来还算可以。可是比前世高考的强度压力还要大得多的训练,林宁怎能放心?

    果不其然,在林宁收到林询的第十二封信时,林译病了,烧了一天一夜。退了烧后,林宁言说:“当初便说好的,你若是身体撑得住,我们不拦着你,可你若是撑不住,就需得听我们的,什么都不许做。”

    一句话丢下,林宁直接把林译所有的书卷都收了。结果,当夜林译就撑着病体跪在林宁院前,死活不肯起来。

    这哪里是认错!这分明是要挟!

    “不让你继续考,你就长跪不起?用自己的身子要挟我们!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就会答应?你所能凭的不就是我们疼你,我们不忍心吗?可你就拿着我们对你的疼惜,对你的不忍当做你谈判的筹码?”

    林译眼中满是愧疚神情却十分坚持,本来是全家最听话的孩子,可犯起这倔脾气来却谁也压不住!林如海气得实在没忍住随手捡了外头的树枝抽了过去。林译乃是大病初愈,又在冰天雪地里跪了这么些时候,这一下抽过去直接将他打的颤颤巍巍,跪立不稳。

    林宁唬了一跳,忙上前抱住他,拦下林如海。让人抬了林译进屋,直接将林译安置在自己的暖阁里。如今这局面,她可不敢放林译回他自己的院子。虽说林如海不过一时之气,回过神来未必会再下得去手。可林译现在这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若再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保不齐林如海又被激怒了。

    屋里,林宁亲自给林译上药,看着他咬着牙疼得脑门上都是汗却一声不吭的模样,真的是又气恼又心疼。

    “祖母,我记得,小时候我看着别人吃冰碗也想吃,可你们都说我身子弱,用不得,让我小小地尝了一口,便不许吃了。于是,我就只能坐着干看着。”

    “后来,我到了年纪学骑射。因我有心疾,大夫曾说过我不能有剧烈运动,您便不让。即便时过境迁,大夫说可以适当跑马不成问题,您还是怕。于是,每逢书院考核,君子六艺,我其他都能得榜首,可御射二项却从未曾合格。每逢外游,我最多也不过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马上慢慢踱步,看着大哥二哥策马狂奔。”

    “再后来,书院有一次组织我们野游,因要去之地有两日路程,且要徒步登高山,您担心我身子受不住,不准我去。于是,我便只能在家里呆着,等他们回来后,坐在讲堂一角,听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起这段趣事,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再再后来……”

    “祖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所以,但凡你们不许,不让,不准的,我都不做。可是,我也有*,有梦想。大哥有他想要做的事,二哥有,我也有。你们只当我这么做是为了林家。我也确实是为了林家。可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我想要去考。”

    “从小到大,你们对大哥二哥都有期待,有许多的希冀和要求,却唯独对我没有。不,你们有的。只是你们对我所有的希冀都只是想要我好好活着,只要我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可是,祖母您忘了,连您自己都说过,人不能单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也想要被你们寄予厚望,也想被你们时刻期待着。”

    “自开蒙进学之后,别人读十遍才能记住的东西,我读一遍就可以。别人学一年才能懂的东西,我学三个月就行。我哪点比人差?为什么他们都能随自己心意科举,我就不能?我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我不甘心!”

    “我是有心疾,确实身子不如别人。可最近几年细心调养已经与常人无异了。但是每逢我病了累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您和父母总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我知道这大约是因为我小时候那几年每次发病都太严重吓着你们了。可现如今不是当年,我现在的身体真的有那么差吗?”

    “我答应过你们,倘或我真的撑不住不会一意孤行。因为我知道,若是我当真受不了却还要坚持,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更不想还不曾为林家做出点什么来,却已经让你们承受失子失孙的悲痛。可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能感觉到。我只是病了一场,大哥当年应考的时候,也曾病过两场。我如今是当真撑不住了吗?还是……只是祖母你们觉得我撑不住,或者说是你们害怕我会撑不住?”

    “祖母!从小到大,您最是疼我。您帮帮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什么要求,便是以往有提过,只要您说不,我便会听话。可是,这次我想自己做决定。祖母,我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林译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

    林宁第一次知道他心里有着这么多委屈。是啊!这个孩子太聪明。他有本事有能力能比得过前朝的周彦,甚至可以比得过甘罗。可是长辈们就因为他的身体各种阻拦,他从来不比任何人差,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他怎么甘心!怎么会服气!

    林宁背过身去,泪流满面,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能哑着嗓子嘱咐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出了暖阁,林宁便看到林如海站在门口。林宁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去了偏殿,林如海也跟了过来,扶着林宁坐下,“母亲,译哥儿身上的伤……”

    林如海还没说完就遭了林宁一记横眼,“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下的手有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啊!”

    林如海讪讪地陪着笑,林宁气道:“手上没半点分寸,你以为他是询哥儿,被你打大的,皮糙肉厚没有关系吗?”说完林宁忽然又想起林译的话来,其实对他来说,更希望他们做长辈地如同对待其他兄弟一样对待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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