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晨起文丰城城门处便人头攒动,文丰城外相距甚远的村落也是纷纷奔着今朝的集市而来,有老汉赶着牛车上坐着男女老幼,皆是遮掩不住眉宇间的喜色,或期盼着今日能添置些胭脂水粉,或能将自家不用的物件置换一些旁物;也有青年男子牵着毛驴上铺大红布料,上坐着年轻的女子不时的低声交谈,眉宇间愉悦中又带一些胆怯的神采。

    这便是文丰城的集市,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日开集,连带着文丰城内的酒肆也会趁着这个日子去购置一些,姜家酒肆的姜掌柜更是早早的起身,瞧见二楼厢房的公子手持相幡也要出门,便问声好后自顾自的前去了。

    姜掌柜这两日也曾听厨娘说起,有一白袍少年手持相幡与集市上与人卜算,不但年幼且相幡上赫然写下了一卦千金四个大字,引来文丰城内妇孺茶余饭后的闲谈。

    文丰城虽说是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食,但是寻常百姓毕竟是聊以生计而已,往日掏出几个铜钱去相摊上讨个吉利,已经是每逢大事才有的奢侈。一卦千金那却是能买下近半杨柳岸酒肆的财物,莫说文丰城寻常的殷实富商,便是连酿造“老芬酒”的商家也不见得如此手笔。

    只要不砸了自家的酒肆,不曾少了银钱,姜掌柜并不在意自家酒肆的客官如何行事,也是怒斥厨娘不可多嚼舌根,免得为酒肆带来祸事。

    包文正手持相幡缓步走到了杨柳岸前的集市上,将相幡拄在自家的相摊上,便来到相邻的饼汤摊。

    这饼汤摊的老谢今日起了个大早,正将两碗饼汤端到了邻桌,那饼汤乃是用白面揪出如拇指盖般大小,配以熬制的骨汤,上面有两片透亮的肉片和些许野菜,闻起来倒是食欲大振,每逢集市更是忙碌不已。

    此时天色尚早,老谢的饼汤摊吃客倒是不多,包文正坐下不多时便有饼汤端了上来,正待果腹之际瞧见不远处的角落处,有个皓首苍颜的老妇手牵幼童蹲坐,幼童双眼盯着包文正手中的饼汤,不时抿嘴吞咽着口水入腹。

    这老妇垢面蓬头,身上的衣衫应是久日未曾浆洗,如枯柴一般的手颤巍巍的牵着幼童,几只蚊虫不时的在二人身旁飞舞,孩童倒是挥手驱赶,老妇置若未闻的望着集市上往来的人群不时的双手作揖,却甚少有行人抛下几个铜钱。

    瞧着那黑瘦的幼童面带灰尘,纯真无邪的眼眸期盼的望着饼汤,那抿嘴吞咽口水的模样使得包文正无法安然,于是包文正遣饼汤老谢再煮上两碗,招手示意幼童上前。

    幼童眼眸中顿时亮起,低声告知了身旁的老妇,老妇回首望了望这身穿白袍的书生犹豫再三,终究是舍不得孙子已经一日未曾果腹,这才松开了幼童的手。

    幼童怯生生的走到了桌案前,望着这饼汤又抬眼望了望包文正的面颊略带笑意,这才拿起木勺往口中拨动,烫嘴之余不时的咂舌,待吃下几口后想起老妇,低声道:“先生,我祖母也是两人日未曾吃食,少顷会将饼汤碗送回来的。”

    “莫急,少顷还有一碗饼汤,你再端去奉与你祖母。”包文正瞧这幼童自身已是饥肠辘辘,心中仍牵挂自家祖母,心中有几分欢喜道。

    这时,老谢又端来了两碗饼汤,瞧见了数月未曾梳洗的沈家幼童正在自家的桌案上吃食,有本欲享用饼汤的路人轻捂鼻间走开,耽误自家的摊铺生意有心斥责几句,但想起这祖孙可怜便长叹一声走开了。

    瞧着幼童不多时将一大碗饼汤吃下,打着饱嗝雀跃不已的将另一碗饼汤端起,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朝自家的祖母走去,老谢家的饼汤分量足,包文正瞧见这骨汤在粗碗边缘溅落到幼童小巧的手掌上,幼童忍住滚烫咂舌不已仍是将饼汤奉与祖母手中,这才在胸前擦拭。

    老妇接过幼童手中的饼汤,昏暗的双眸中有泪水淌落,木勺递于幼童嘴间,瞧着幼童又吃下了一口后,枯瘦的面颊露出一丝笑容,这才自行吃食。

    幼童瞧着祖母吃食饼汤,也是面带雀跃不已的笑容。

    “沈家祖孙,不易啊!”老谢起身收敛桌上的饼汤碗,叹息道。

    包文正诧异的问道:“这沈家祖孙是本地人士?”

    老谢用肩头的布块擦拭了桌案上溅落的汤水,悲戚的说道:“这沈家祖孙本住城外沈家庄,因去年犯了官司罚没了老宅和田地,这才在文丰城中乞讨为生。”

    “这老妇已然是古稀之年,小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竟能惹下官司?”包文正不解的问道。

    老谢见饼汤摊此刻无人落座,于是便道:“这幼童父亲早年行商时路遇山贼不幸惨死,母亲沈杨氏怀胎十月生下这幼童时血崩而死,亏得老妇伺候的周全才保下沈家的这条血脉。”

    “年前,有人拿出昔年这幼童父亲打下的借据,上告文丰城的县衙之中,将这沈家的老宅和田地一同抵给了他人,自此这祖孙便在这集市上乞讨为生。”老谢匆忙说完,便站起身子来招呼行人入座。

    包文正从袖中掏出几个铜钱仍在了桌案上,回转到了自家的相摊前,虽有行人望见相幡远远走来,但是瞧见相幡上一卦千金四个大字却顿足不前转身走开。

    接连几日并无人前来卜算,包文正也不以为意,瞧着今日恐怕也不会有人前来测算,又见这幼童手捏细枝蹲在地上玩耍着实的可爱,便兴致大增的也蹲了下来问道:“你在作甚?”

    ‘祖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群蚂蚁在打架,我用树枝分开他们,老天爷定会垂怜我们祖孙,将我家的老宅和田地还给我们。”幼童睁着清澈明亮的双眸,纯真无邪的问道:“祖母说你是相师,相师哥哥你说我家的老宅和田地,还能还给我们吗?”

    “……。”包文正无言以对,沉默不语。

    幼童见相师哥哥不说话,双眸渐渐暗淡下来道:“祖母每日晚间都觉得寒冷,果儿将祖母的双脚放在怀中也暖不热,若是能回到老宅好了。”

    “我想给别人做些杂工好让祖母能有一口吃食,可是都嫌果儿年幼。”幼童眼眶渐渐湿润,眼泪打转之际便被衣袖擦拭,接着希冀的说:“过几天等果儿再长高一些,兴许便有人肯雇果儿做工了。”

    “若是你每日晨间将哥哥的相幡,自酒肆抗来此处,我便每日给你祖孙二人两碗饼汤可好?”包文正心中唏嘘不已,试探的问道。

    “啪啪!”

    沈果儿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双眼发亮,欢欣雀跃的道:“果儿有力气的。”

    说完便兴高采烈的朝祖母跑了过去,细说可以有人请他做工,沈家祖母瞧见这相师浓眉大眼的相貌周正,便脚步蹒跚的要上前拜倒在地。

    包文正饱读诗书怎会让老人家拜倒,忙上前扶起沈家祖母,沈果儿学着自家祖母跪倒在地,包文正搀扶不及已然是受下了三个响头。

    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递在了沈果儿的手中,为沈果儿指明了姜家酒肆的方位。

    “相师哥哥,祖母说抗相幡不当得两碗饼汤,不如晚间果儿也帮你把相幡扛回酒肆吧。”沈果儿道。

    “那就有劳果儿了。”包文正知沈家祖母在教导果儿,于是便应允道。

    “不妨事,哥哥心善,祖母说哥哥是好人。”沈果儿憨态可掬的道。

    午间,南宫琼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对镜梳洗.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的宫装,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梅,除此之外只挽一支碧玉玲珑簪,手提着挎篮走进了杨柳岸的集市当中。

    寻常集上的百姓,几曾见过这等国色天香的女子,均是目瞪口呆的凝望着南宫琼的身形渐行渐远,身侧的女子这才愣过神来,瞧见自家夫婿依然沉浸在这女子的绰约身姿消失处,不禁怒火上涌狠狠掐在耳朵或是腰间,传来阵阵的唏嘘声不已。

    挎篮中的酒菜也是姜家酒肆中取来,南宫琼从水袖中扔给饼汤摊老谢几枚铜钱后,将酒菜摆放在桌案上,包文正坐下正欲举筷而食,回头瞧见沈果儿垂涎欲滴的模样,便再次招手示意沈果儿过来一并就坐。

    南宫琼瞧见这幼童虽是久日未曾梳洗,但是眉目间依稀瞧得出俊俏可爱,便拿起饼汤摊上的木勺和箸递了过来,瞧着沈果儿雀跃不已的大口吞食,也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

    沈家祖母瞧见孙儿又在相师这里吃食,有心唤回却望着手中的粗饼,叹了口气将粗饼放入怀中,继续伏在集市上乞讨。

    “慢点吃,又无人和你争抢。”南宫琼用素色衣袖为沈果儿擦拭去嘴边的油渍,对于素色衣袖上沾染的油渍也不以为意。

    包文正瞧着南宫琼满面柔和的爱怜之意,如同娘亲擦拭自家孩儿的油渍一般自然之极,不由得回想起自家年幼时母亲大人的慈爱,尝了几口野菜后就停箸,瞧着南宫琼的体贴入微时自然而然的柔美,心中对“金笔书生”邬剑罡略微有些不屑。

    不识珠玉在怀的如花美眷,却对并肩行走江湖的红粉知已念念不忘,甚至毁了与神剑山庄的姻亲是何其的不智。

    沈果儿毕竟是四五岁的年纪,狼吞虎咽不多时便已停箸,将剩余的菜肴端走存放起来以作晚间的吃食,南宫琼将挎篮略作打理后,侧身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开了。

    “相师哥哥,刚才的姐姐是你的娘子吗?”沈果儿好奇的问道。

    包文正抚着沈果儿头顶上的冲天辫,笑着回道:“不是啊,你为何这么问?”

    “那是你的姐姐?”沈果儿再问道。

    包文正拨弄着沈果儿的冲天小辫,笑着道:“也不是!”

    “那为什么会待你这般好,你都两天没开张了。”沈果儿很是奇怪的接着笑道:“刚才那姐姐肯定是喜欢你。”

    “果儿年幼,也明白喜欢二字?”包文正忍俊不已笑道。

    沈果儿一拍胸脯,宛如大人般稚声嫩气的说道:“果儿懂的可多了,集市上卖野菜的张大叔一上午未开张,中午张大婶便不给他吃食。”

    “那果儿可得祈求老天赶紧让哥哥也开张,不然明日便没有吃食了。”包文正捉狭笑道。

    沈果儿张大嘴巴愣住,宛如遇到了最大的难题,犹豫了一下才纠结的道:“祖母怀中还有一块粗饼,若是明日姐姐不给哥哥吃食,果儿把粗饼给哥哥便是。”

    包文正闻言愣住了,松开了沈果儿头顶的冲天辫,瞧着沈果儿小小面颊上认真的表情,心中涌现出几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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