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自己衣服的某处正在湿润,那是什么我很清楚。

    “你还在流血……得先去医院。”

    沈寰九的脸蹭了两下我的耳垂:“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飞进耳朵里,我立刻和条被丢到岸上的鱼,嘴巴猛烈得张张合合。

    沈寰九就好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怎么都不撒手。

    我一次次深呼吸,只有深呼吸才能让我这会的吐呐活动顺畅些。

    这个强而有力的怀抱几度让我崩溃。

    我按耐不住地朝他嘶吼起来:“沈寰九,你到底有没有找人打我?”

    “打你?”他低润的声音里有些肃杀。

    再然后我听见他冷笑的声音:“我是有病才找人打你!这段时间我一头扎进新团队,没日没夜的工作。”

    沈寰九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哑了:“倒是你,为了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把小赵也辞了。三岁,你心性变了。以前的你不会忍心让个努力工作的人轻易失去饭碗,更不会对我撒下瞒天大谎。要不是我被叫到派出所,你还打算瞒我几年!”

    他的话重重压在我心口上。

    沈寰九几句话竟然就打消了我的怀疑,却更让我浑身麻痹。

    我告诉他的怀孕时间比真正的怀孕时间多一个月,害怕事情暴露把小赵辞退,特意交代养殖场里的其他工人不许和小赵说我的事。

    如果我被打和沈寰九没半毛钱关系,那出事的地方还有那辆停在他别墅门口又绕出去的车又该怎么解释?

    我脑袋快炸裂了。

    “再不放手,你就是流血流死我又不会哭?”我违心地说。

    沈寰九不屑地语气:“好,我们试试。”

    “试,什么?”我感觉身子正在被他的手臂收紧,严丝合缝间,我的手脚被绷得一点力道都使不出来。

    “流血流死,我赌你会哭。”沈寰九掷地有声。

    “你!”

    沈寰九的牙齿咯咯地发出声音,很重,一度像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三岁,我好像越来越没几年前的魄力了,我也会常常在想是什么原因。”他终于把施加在我身上的禁锢撤去,眸如星夜地对我说:“你。”

    如果言语也能致死,那么沈寰九这会说的话简直能让我死于非命。

    “那个,你俩抱完没,我们陪你去验伤吧。”警员站在一边都好久了,也就这会才敢唯唯若若地发出声音。

    沈寰九看了我一眼,随后斜睨向他,深沉地说:“不用验伤,那小子,教育教育就放吧。”

    我一怔。

    没想到他竟这么大度。

    “跟我走。”他对自己的伤毫不在乎,拽着我走到他的车前,打开车门就把我往里头丢。

    我不知道他这会怎么了,如是个众恶难袭的人,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对他不再有任何影响。

    腰际的血斑已经有手掌大,他沉默地踩下油门,疾驰的速度似乎更像一种别样的发泄。

    “沈寰九,你得去医院。”我好言劝着。

    他瞥我一眼,眼睑挺红的,嘴唇抽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和我说。

    车子在他的别墅停下,熟悉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算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回到这里了。

    我盯着他的衬衣,血似乎止住了,因为没有再扩大的痕迹。

    “下车。”沈寰九双手紧紧捏着方向盘,整个上半身都向前佝偻着,一把哑了的嗓子似乎更有磁性:“我和你的账是时候清算。”

    他慢慢直起身子,而后一把拉开车门,从车里下去。

    再度走进别墅,我悻悻的。

    沈寰九说要上楼换衣服,他没有让我上去,可我的双脚就是那么不能自己地往楼上走,走过走廊,径直来到卧室门口。

    沈寰九站在窗口背对着我,上衣已被脱去,整个紧实的背部线条都逆着光,让我视觉一度出现盲点。

    也是等我走近后,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才入了我的眼,记忆的片段都像爬山虎一样爬了上来。

    沈寰九微微侧了下脸,他一定知道我在他身后,但他并没有理会我。

    他自顾自缠着绷带,低声说:“应该是伤了毛细血管,别担心。”

    “你就这么自己当‘蒙古医生’了?”我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低着头。

    “没事。”地上的黑影移进我眼睛里,再然后我看见沈寰九赤着的脚,他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你今年二十了。”

    我一下抬起头。

    “二十岁的成年人,应该懂得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道理。我想请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利骗我。你跟着我的那几年,我什么时候拿豹子胆给你下饭!”沈寰九用力捏住我的肩,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我的肩这会有多痛怕是只有我自己知道。

    因为疼痛,因为委屈,我一开口声音就夹杂了些许哭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孩子已经没了。要是你知道我怀了孕就把我留你身边吗?没有孩子就和我分手?那你在意的到底是我还是孩子?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脑袋很乱,我都分不清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伸手一推,本想推开他,可当我的手掌触碰到他胸膛的时候,男人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有力地将节奏带到我手掌。

    我慢慢抽回手,瞪着他。

    要说对他没有一点恨怎么可能,我爱他,同时也恨他,恨他心里装了一个‘天下’。我恨他,同时又无法恨他。都说,百善孝为先。

    “我结婚了,我和陈浩东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我嘴巴抽搐地厉害。

    “非要我告那小子蹲牢?”他松手,一语惊人:“不管那把军刀是不是我给的,陈浩东捅伤我是事实,就算只是轻伤,我一旦起诉,陈浩东就有被判三年以下徒刑的可能性。”

    我这才恍然大悟。

    沈寰九刚那哪儿是大度。

    “陈浩东说的对,你是个奸商!”我的嗓子一下变得尖利无比。

    沈寰九眼睛半眯,常常的睫毛几乎完全遮去他瞳仁,我只能看见他嘴角有一点点上翘。

    他有些冷俊不禁:“骗你的。我要真告他,官司也不好打。还有你别忘了,前几年正是我这个奸商在养活你,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长得亭亭玉立,又高又漂亮。”

    “你!”我猛抽了几口气,心里憋屈地不行,忍不住讽刺道:“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再担心我扯进乱七八糟的商业斗争了?不是连和我见面都偷偷摸摸吗?刚你当着那么多人抱我!”

    “担心。”他吐出颇为深沉的字句:“有用吗?最不希望你有孩子的人不是霍培一就是陈浩东,现在他俩都混在你身边。既然这样,还不如把你栓我自个儿身边来得省心。别人是人是鬼,都冲我来好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沈寰九,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的话,我现在是别人的老婆!”心里其实无比震荡,可孩子的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不想轻易信他的邪。

    “哦。”沈寰九闷沉地应了声,随即捏住我的下巴,淡淡地说:“陈太太,很不巧,我就是沦落到抢别人老婆的下场,自作孽不可活。”

    “早点把姚叔救出来。”我难过得心纠纠:“现在孩子也没了,咱们好聚好散。我这种粗俗的乡下人就是留你身边也没用。那时候你连夜跑过来,让我不管听到任何关于你的消息都别过问,我做到了,现在这句话送还给你。”

    当时的我们,每个人都在做着愚蠢的事,然后为了各自心中的一口气,越走越远。

    我丢下这句,转身走到门边。

    沈寰九在身后数:“1,2,……”

    我陡然加快了脚步,身子都蹿到楼梯口还是被沈寰九给拉回来。

    他很卑微地说:“别走行吗?”

    我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碍着你干你的事,也请把当初的骨气进行到底,别让我看不起你。”

    我用尽全力把手一抽,逃一般地离开别墅。

    心里明明想要和他在一起,但为什么还要说出违心的话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都说爱情只能一对一,三个人的爱情如果一定要有人出局,我多希望是我自己。

    打车回到派出所,我把陈浩东从里头给领了出来。可他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温柔,相反还很冷漠。

    他没有想在派出所门口打车的意思,不行了好一段路突然转身,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很变态地骂道:“老子进去的两个多钟头,你他妈去哪了?小警员说你上了沈寰九的车,扶三岁,你他妈是不是被他干了一通再来找我!我靠你大爷的!”

    这一巴掌有多疼我不想去说,我捂住快速肿胀起来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当年陈清远说陈浩东脾气性子最像他。而这一刻我真真切切从陈浩东的眼睛里看见了陈清远的影子。

    “老子问你话呢,你上他车干什么去了?”陈浩东咬着牙,那模样吓人极了。

    我说不出话,不管解释还是不解释都显得我好可怜。有的事可说不可做,有的可做却不可说,有的既不可说又不可做。

    “难道是他妈是在车上?啊?”陈浩东用力地吼了一声,像极了精虫上脑的生物:“说,你和他睡了几回,你敢不敢再贱一点!扶三岁,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和我领证,现在孩子没了,你想飞没那么容易。老子就是要用婚姻绑你一辈子!”

    陈浩东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么抓狂了,像是他掠夺我第一次时那样歇斯底里。从我怀孕到失去孩子,陈浩东给我关心真的很多,我想冲他发脾气的,可又发不出来。

    我冷漠地看着他:“反正你心里都这么想了,我说什么说。我说我没有?打我脸上的那巴掌还能收回去吗?”

    陈浩东的眼神瞬间起了点变化,他把我抱住,用手摸着我的后脑勺一个劲道歉:“对不起,我是王八蛋,怎么能打你,扶三岁,我又昏了头了,保证以后不会了。”

    陈浩东带我回去,给我买了很多我爱吃的菜,亲自下厨烧给我吃。他依然遵守着等我的约定,他打地铺,我睡床。他和沈寰九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会二话不说地在有空时帮我干农活。哪怕穿得再体面,只要看我需要他,他就是穿得再干净都会亲自上阵。

    我记得有一次,定期来拉鸡粪的那家伙家里有事三天都没来,陈浩东在鸡舍里除到睡着,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叠起来,让他在我心里开始有了位置。

    还有一次陈浩东晚上九点回来,正好赶上我两腿儿抽筋,我痛得眼眶子里冒泪花,总是隔个三五分钟就抽得巨疼。

    他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闭着眼睛坐在床尾给我揉脚。

    我真真正正被两个对我好的男人弄得进退两难。

    我万万没想到陈浩东最后还是因为愤怒和厌恶沈寰九,将那块握在手里没动过的地皮卖给了一个房地产商。

    陈浩东得到了一大笔钱,他的地位似乎和以前有那么一点不同了,至少在霍培一面前不再和以前那么低声下气。霍培一的太太最近住在北京,他真的比以前要安生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也不再对我说了。

    可我没想到其实残忍的事已经在周围发生。

    陈浩东卖掉那地的时候亲手把沈寰九老妈的坟给刨了,里头的骨灰盒连盒带灰都被丢进河塘里。是不是霍培一怂恿的,我不得而知。

    死者为大,沈寰九一直不迁自个儿妈妈的坟,也是想让她图个安生。可地皮卖掉的时候别人家违规搭建的坟地都迁了,沈寰九却连通知都接到。

    我知道这件事那天其实是个暴雨天,也是陈浩东又要去广州出差的前一晚。

    在日复一日等待案件侦破的过程里,霍培一和沈寰九的公司像两只横行的螃蟹都在悄悄的瓜分市场着份额,而陈浩东在霍培一身边的地位也像拔苗助长一样崛地而起。

    “畜生,给我滚出来!”

    一声冲破暴雨的厉喝让我们闻声出去。

    沈寰九的车停在外面,他拿了把刀站在养殖场的铁门外,大有种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他全身都湿透了,和当年狼狈的我一样,但他满身的戾气似乎比暴雨来得更猛。

    “你来干什么?听说最近你很忙啊,又是忙着哄暖暖,又忙着开公司,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陈浩东打着伞,搂我搂得很紧,显然像是种挑衅。

    我感觉陈浩东似乎有点害怕,但那会我还不知道陈浩东在怕什么。

    “开门!”沈寰九的眼睛就跟夜晚的鹰一样。

    以往嘴巴比四肢更嚣张的陈浩东却迟迟没动,特别不像以前冲动的他。

    起初我还以为经过这一段时间陈浩东到底是沉稳了,可我却想错了。

    看似沉默的沈寰九突然间一脚蹬在两扇铁栏杆门的中间,一把环住的锁竟然被生生瞪开,可见这一脚的冲撞力有多大。

    原本和陈浩东在谈事情的霍培一不急不缓地从屋里出来,我顿觉肩膀被人一握,我整个人都被圈入另外一把黑伞中。

    “女孩子不该看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霍培一说话间已经伸手拉开车门,他用蛮力把我塞进车里,关上车门就让他的司机把车开走。

    我回头一看,沈寰九拿着刀就往陈浩东身上坎,我吓坏了,疯了似的去拽门把手,但门是锁住的。

    车子开出养殖场之前,我听见沈寰九愤怒地嘶吼了一声:“小子,抢我老婆,弄死我孩子,现在连我妈的坟都刨了!我忍够了,今天你就把命给我搁这!”

    我懵了。

    刚刚是听见了什么。

    “你停车!”我开始疯了似的拽司机的胳膊。

    “霍总让我带你走,姑娘你别这样,这里路窄,这么拉要可不是玩儿的。”司机也急了。

    “你给我停车!”我疯了一样去拽方向盘,车子瞬间就跟蛇一样弯弯曲曲地在乡村的土地上演夜车惊魂。

    砰得一声,车子猛地撞在了电线杆上。我觉得脑壳子都淌血了,可我没管,从车里爬出去,撒丫子就往养殖场里跑。

    因为跑得太着急,一只鞋子都跑掉了,不知道有多少小石子磕进脚丫子里,可我一点觉不出疼。

    没等我跑到养殖场大门口,霍培一就从里面出来,他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等我反应过来那会,一阵强烈电流穿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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