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枢密院足足待满了两个时辰,同石守信、向训、曹彬等臣就北伐大业深入讨论,做了一遍彻底的梳理过后,刘皇帝方心满意足地起驾还宫。他此来,除了关心战事之外,更像是来寻求安慰的,石守信等人则继续给他吃定心丸。
    天色已然暗淡了,暮色渐浓,皇城各处,灯火阑珊,一盏盏宫灯被内侍们一次点亮,照耀着宫室廊道,灯火交相辉映,仿佛映照着大汉如今的辉煌。
    刘皇帝乘坐着一架十六人抬的御辇,架势十足,皇帝的威严仿佛也体现在沉重的辇座上,虽然是十六人,但劲儿似乎发自一人,走得十分稳当,几乎让刘皇帝感受不到什么颠簸。
    昏黄的灯光,照耀在刘皇帝脸上,只露出他半张严肃幽冷面庞,一副心里有事的样子。
    “喦脱!”
    内侍行首喦脱,垂着头,趋着步子,默默地跟在辇驾之侧,忽闻皇帝召唤,顿时打起了精神,声音轻柔地应道:“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
    大概是被灯光晃了眼,刘皇帝抬手,语气平淡地指示道:“宫中灯火布置太密集了,吩咐下去,主要宫殿、道路,所有灯盏烛台,熄灭一半,其余一概裁撤。现在正是朝廷用钱之时,宫中一切用度开销,也当进行削减!”
    “是!”对刘皇帝任何指示,喦脱都没有一丝的犹豫,当然也不敢怠慢。
    大汉的日子早就变好了,在东京之时,刘皇帝就感糜费颇多,等到西京洛阳,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排场用度反而在扩大。仅仅只是点亮一座紫薇城,每夜的耗费就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官家躬亲节俭,率先垂范,内外臣民必然感怀讴歌!”顺带着,喦脱一如寻常,殷勤地拍着龙屁。
    “嗯!”只可惜,刘皇帝反应平平,“嗯”字的音调都显得模糊,根本听不出态度。
    “官家,君为臣纲,宫中如此,是否该知会一声外廷,让诸部司衙也厉行节俭?”喦脱主动表现道。
    闻之,刘皇帝的眼神顿时就斜了过去,双目之中似有冷芒闪烁:“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外廷事务来了!”
    虽然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喦脱心里,脸上明显闪过惶恐,紧张道:“小的多嘴了!”
    有大概十个呼吸的功夫,刘皇帝终于收回了目光,回了声:“不用!”
    事实上,这种事哪里还有刘皇帝专门去吩咐,他可以保证,只要宫中的变化一传出,赵普那边定然会紧随皇帝的步伐,拿出一套节俭省费的方案措施来,并高效地推行下去,甚至都不会主动向刘皇帝奏报。
    “是!”
    那如死亡一般的凝视,几乎寒到了喦脱心底,刘皇帝刀子般的目光收回后,也不由松了口气,喦脱心中则暗骂不已,直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多这嘴干嘛,又犯官家忌讳了!
    喦脱懊恼不已,刘皇帝心情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对这阉宦,自然生出了一些不满。终究还是有些飘了,恃宠生骄了。
    作为宫中的大管家,皇帝身边最亲密的内侍,喦脱的品秩虽然不高,但地位权势是显赫的,里里外外没人敢不给面子,更不敢得罪,都得恭恭敬敬地逢迎着。
    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皇帝的贴身内侍呢,对于一些事情,刘皇帝并不在意,自家家奴也该有其显赫,这也是皇权昌盛的体现。
    再加上喦脱是从晋阳太原王府出来的老人了,根子扎得深,基础打得牢,再加刘皇帝的宠幸,难免多了几分骄气。
    有这么宠幸以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在,想要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谦虚谨慎,何其不容易,再加上太监本就是不完整的人,身体上的缺陷影响性格,性格的变化则体现在行事作风上。
    在刘皇帝面前有多谦卑恭敬,在旁人面前就有多倨傲猖狂。对此,刘皇帝有所耳闻,皇城使张德钧又不是没有在他面前给喦脱上过眼药。
    只不过,刘皇帝并不在意罢了,毕竟,宦官之间也难免**,另外则是,喦脱始终有个度,或许骄狂,并没有触犯底线。
    身边有个用得顺手,伺候得舒服的太监,并不容易。从张德钧之后,可倒霉了好几人,都是因为伺候得刘皇帝不满意。
    再加上,随着年龄的增大,刘皇帝也开始念旧了......
    不过,再是宠幸,终究是有个底线的,内廷待不住,有干涉外廷的意图,自然就触碰了刘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了。
    一句话是敲打,一个眼神是警告,之后就看他表现了。刘皇帝能容忍的事情有很多,然一旦越线,那过去的容忍将化为翻倍的报复。
    同时,刘皇帝心头也泛起了嘀咕,他给内侍宦官的职责划了一条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一定程度,这些太监们似乎总有种越过这条线,去看看外边风景的冲动......
    考虑着喦脱的事情,刘皇帝又忍不住联想到张德钧,这两个汉宫中权势最重的大太监,二者之间的龃龉是一点不少,互相邀宠、状告的事情也不少。
    喦脱有其骄狂,张德钧又岂是独善其身?毕竟是皇城司这个秘密机构的一般手,发展了这么多年,皇城司下属的密探也可谓遍布两京,尤其加重了对公卿大臣们的监视。
    虽然没有执法权,但就这个监视权,就足够威慑,足以令人畏惧。比起在刘皇帝身边的谨小慎微,谦恭侍奉,当长期浸淫在皇城司的权威之后,张德钧也没能稳住,他毕竟不是李崇距......
    近来,关于张德钧的非议也开始增多了,当然,刘皇帝知道皇城司本就是非多,比起武德司更遭人嫉恨。除了那些猖獗的刺探,有些肆无忌惮的监视,更因为这是宦官主管的鹰犬司衙,这一点就先天令人厌恶。
    因此,刘皇帝估且听之任之。但是,有的传闻,就令刘皇帝不满了,比如张德钧收了五名义子,都在皇城司下任职,风闻很差。
    比如,张德钧吃穿用度铺张奢侈,往来进出极其张扬。
    比如,张德钧曾酒后扬言,他伺候了刘皇帝二十多年,当牛做马,以他的功劳,该封个侯......
    似此类的消息传闻进入刘皇帝的耳朵,他心里岂能舒服。
    “宦官......”刘皇帝嘴里轻轻呢喃着,声音几近于无,只是眼神中闪烁着的光芒,令人心悸。
    没有回垂拱殿,而是直接到符后那里,踏入坤明殿时,刘皇帝已然变幻了一张笑脸,洋溢着热情,他是打算同皇后娘娘交流一番,找找老夫老妻之间的激情。
    不过,符惠妃也在,姐妹俩还在议论着什么。落座宫娥奉茶,参拜毕,刘皇帝看着大小符,感兴趣道:“你们在商量什么?”
    随着年纪的增长,大符也开始衰老了,虽然仍旧那般雍容华贵,不过在刘皇帝心里的地位,却始终没有动摇过。
    闻问,大符轻笑道:“适才,我将长子公夫人召进宫叙话了!”
    “和你们讨论之事有关?”刘皇帝疑惑地望着姐妹俩。
    见状,姿容仍旧艳丽的小符解释道:“商量了一下儿女婚事!”
    “婚事!”眉毛一耸,看了看小符,又望向大符,刘皇帝道:“刘葭看上的是李处耘的儿子?”
    大符点点头。
    “这小娘子!我此前问她,还不愿意说!”刘皇帝语气中滋味复杂,道:“不过李继隆,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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