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金氏和牡丹前后脚从碧纱橱中走出来,牡丹行礼告退,金氏这才愤愤然道:“真是无妄之灾!”

    “怎么了?”宋承庆问。

    金氏略蹙了眉头,对宋研竹道:“你还记得那日合哥儿拜师,朱夫人送了你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

    宋研竹点点头,金氏啐了一口道:“那日我便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那碧纱橱里藏了人!果然不错!那日,崔老夫人就躲在碧纱橱里,那会便瞧上你了!”

    “……”宋研竹怔了一怔,一时觉得心里发毛——所以,她莫名其妙就被人盯上了,还莫名其妙被宋欢竹打了一顿?然后宋老太太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还任由宋欢竹、赵思怜唱了那么长长一段戏?

    真是……他!奶!奶!的!

    宋研竹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金氏重重一拍桌面道:“我这就找你大伯母去!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如今既水落石出,我看她有何颜面面对我!”

    宋研竹赶忙抱住她的手,摇头道:“您这会寻她又有什么用!祖母早早就知道其中缘由,当着众人的面却是半句不说,就是不想驳了大伯母和大姐姐的颜面!您若张扬出去,祖母还不定怎么样恼您!有那功夫,您还是赶紧替我想想主意,怎样让那九王爷打消见我的念头吧!”

    宋合庆龇牙不解道:“二姐姐你是不是傻了!旁人巴不得嫁给九王爷,不说旁人,就看大姐姐,为着嫁给九王爷,都对你动刀子了!你还往外推啊?”

    金氏五指紧扣,狠狠敲了下宋合庆的脑袋,怒道:“你懂什么!”睨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祖母和你大伯母一心想让你大姐姐攀高枝,哪里想过,一入侯门深似海?王府高门大院,哪是那样好过日子的?以你二姐姐这性子进去,只怕被人活吞了都不晓得为什么!”

    “娘……”宋研竹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想法,心里不由有些感动,上前两步抱住金氏,金氏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也不能送你去受那份苦!”

    金氏一直心里打鼓,生怕宋研竹有嫁给九王爷的心思,此刻见她很是抗拒,一颗心才落了地,道:“娘这一辈子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安安生生,寻个疼你的相公,平安富足地过个小日子也就够了……”

    宋研竹眼眶一湿,连连摇头,将前一世从陶墨言那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金氏。末了,斩钉截铁道:“这些事儿都是九姐姐的未婚夫婿,京里定国公府的宋振宋公子写信告诉九姐姐的,九姐姐同我闲聊时说起过的,决计不会有错!娘,我就是死,也不能嫁给这样的人啊!您可千万替我想想办法!若是不行,我就绞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当姑子去!”

    金氏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听她提起宋振,顿时信了七八分,道:“方才牡丹对我说,宋振曾经在崔老夫人跟前提起你过,我还纳闷他是如何知道你的。想来也是你那好姐姐对他说的。”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对宋研竹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金氏叹了口气道:“听闻九王爷龙章凤姿,谁又能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若他只拿你当一个摆设,你这一辈子过得又有什么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抚着宋研竹的手道:“你放心,娘绝不会让你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总有法子的!”

    从金氏的屋子里退出来,宋研竹仍旧眼皮七上八下地跳,宋合庆快走两步同宋研竹并肩,低声道:“二姐姐,我有个事情忘记告诉你了!”

    宋研竹“嗯”了一声,疑惑地望着宋合庆,宋合庆轻声道:“方才我提早下学,赵六哥非说他那有明前毛尖,要拉着我去品茶,陶大哥听见了也闹着要去,所以我们三人便回了赵六哥家……你那小丫头上门求救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和九姐姐喝茶了,那丫头手臂上全是血渍,冲进屋来,可把我们四个吓得够呛……”

    “……”宋研竹默了一默,“所以,他们三个都知道了?”

    宋合庆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是。九姐姐只听平宝儿求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赵六哥当下脸色便不大好,闹着要跟九姐姐一块来,还是陶大哥拦着他,让他别跟着来添乱的。又把平宝儿留下,唤了大夫来,好生地包扎好了才放她走,这过程中,陶大哥才问出缘由来。”

    宋研竹默默地“嗯”了一声,想起那日在护国寺中,陶墨言拦在她跟前那模样,心跳不由顿了一顿。

    宋合庆拉拉宋研竹的衣袖,道:“当时赵六哥都急了,怕你当真想要嫁给九王爷,倒是陶大哥,斩钉截铁地说,以你的性子,绝不屑嫁入帝王家,果然被他猜中了……你也别担心,想要嫁咱们或许没那本事,若是想不嫁,总有千万种办法!娘若是想不出来,不是还有我和大哥么?再不济,陶大哥和赵六哥那样聪慧的人,总能想到法子的!”

    宋研竹心里升腾起一丝异样,似羽毛一般轻轻滑过她的心房,她想抓又抓不住,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对宋合庆道:“你别担心我。倒是你自个儿,别偷懒才好,若是过不了府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宋合庆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赶忙跑开了。

    宋研竹回到屋中时,赵九卿早就已经离开了。平宝儿迎上来道:“九小姐方才问了奴婢一些话,便匆匆忙忙走了,走前让奴婢转告小姐,别着急,总能想到办法的。”

    宋研竹点点头道:“今儿多亏了你及时找到了九姐姐,不然我真是百口莫辩了。伤得重么?疼不疼?”

    “赵家的大夫已经替我包扎好了,只是轻微的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平宝儿道。

    宋研竹有些歉疚道:“让你受这无妄之灾……这几日你可千万别碰水,若是留下疤痕,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奴婢不怕!”平宝儿咧嘴笑道:“从前在乡下时总是这磕着那捧着。许是奴婢命贱,受什么伤都是一样的,过几日便能痊愈,一点疤痕也不留,倒是小姐您,今儿怕是受了惊吓吧?”

    “谁说不是呢!”初夏在一旁应合道:“大小姐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今儿可真是吓人!”

    平宝儿递上一杯茶,道:“奴婢回来时顺道替您求了一味安神茶,您今儿也累了,喝下这杯茶,好好睡一觉,余下的事儿明儿再说吧。”

    “我替您揉揉肩膀!”初夏轻声道,一壁说着,一壁上前替宋研竹揉肩膀,那力道正正好,宋研竹闭着眼,只觉得左眼皮依旧跳动不止,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揉揉太阳穴,接过那杯安神茶喝上两口,竟意外觉得顺口和熟悉,不由随口问道:“这是打哪个大夫那要来的方子,竟也不苦?”

    平宝儿倏然抬头,又慢慢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是奴婢家里的私方,药材都是普通的药材,胜在疗效好。奴婢知道您怕苦,特意在里头放了些蜂蜜。”

    宋研竹点点头,将安神茶一饮而尽,过不得片刻,两眼皮便有些沉重,沾了枕头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宋研竹刚要起身,院子里忽而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就听平宝儿扬了声音道:“表小姐,我家小姐昨日受了惊吓,一直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您不能进去!”

    又有初夏道:“表小姐,您何苦为难奴婢呢,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平宝儿?”宋研竹提声问道,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急急地冲进来,满面泪水地抱住她的胳膊道:“研儿姐姐,就当我求求你了,救救幼含吧!”

    第93章 鱼蒙

    宋研竹一怔,袁氏身边的婆子急急冲进来道:“你们都傻了么,还不扶表小姐回去!若是惊扰着二小姐养病,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一壁说着,一壁使眼色让人带走赵思怜。赵思怜期期艾艾地挣扎着,奈何几个婆子冲上来,她也无可奈何。

    等房间里安静了,平宝儿上来回话,宋研竹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从宋老太太那回来,袁氏便拿了尚方宝剑一般到赵思怜屋里问话,二话不说便将郭妈妈和幼圆关起来问话,二人嘴硬,半晌也撬不开嘴,袁氏便上了家法,直将二人打得死去活来。

    赵思怜求到宋老太太跟前,宋老太太道:“你做错事,与你贴身的婆子丫鬟总脱不了干系,你既不说,便由他们说罢!”竟是一心要治理她身边的人。

    赵思怜无法,又求到宋欢竹跟前,奈何宋欢竹当夜便被宋大老爷重重斥责,责罚禁足十天,罚抄《女诫》并《列女传》各百遍,宋欢竹闭门不见客。

    四处哀求,郭妈妈和幼圆也失了半条命,赵思怜无法,才来求宋研竹。

    “她可真是拿我当菩萨了,被她打一巴掌,我还得救她?”宋研竹无言地摇摇头。

    正发着呆,金氏气冲冲地走进门来,花妈妈见状赶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她一饮而尽,重重将那茶杯落在桌上,扬声骂道:“我往后若是再枉做好人,我就把我这金字倒着写!”

    “娘做什么这样生气!”宋研竹赶忙又替她续了一杯茶。

    金氏长长呼了口气,言语里怒气未消:“还不是你爹闹的!”

    宋盛明上半夜才回来,他一进屋,金氏便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二话不说便去寻宋盛远讨说法,这才有宋欢竹连夜受罚、袁氏夜审郭妈妈和幼圆这一出。金氏原是很满意宋盛明的表现,二人温存了好一会,金氏又将九王的情况对他说了,宋盛明虽是将信将疑,却叮嘱金氏道:“欢竹再是不好,毕竟是咱们的亲侄女。既知道九王是个火坑,也该知会袁氏一声,让她们趁早打消了攀高枝儿的念头。”

    金氏转念一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是以一大早,金氏便去寻袁氏说这件事。哪知才说上两句,袁氏便冷嘲热讽,说金氏巴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看不上九王,这样,宋研竹才能顺顺当当地嫁入九王府。

    一番话直将金氏噎得气得直哆嗦。

    宋研竹赶忙递上茶,道:“娘您消消气,为了这个生气,不值当!”

    “可不是!”金氏长长地呼了口气,对宋研竹道:“这几日你也少外出……我也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说你得了重风寒,不宜见人……能拖一日是一日,待我想到更好的法子,你再出来!”

    “……”变相圈禁啊这是。宋研竹心里呜呼哀哉了一声,僵硬地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金氏点点头,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拍拍她的手道:“委屈几日总好过委屈一世,只要熬到他离开建州,你也就算解脱了。”

    金氏果真说到做到,不出一日,整个宋府都知道宋二小姐那日受了惊吓,重病卧床不起。宋研竹为了她这两句话,紧锁门庭,谁也不见,整日里跟坐牢似得,也不敢抛头露面。

    宋老太太很是疑心宋研竹的病情,每日里都让林源修来替宋研竹看病,奈何金氏早就将情况告诉林源修,林源修虽不撒谎,可也每日装模作样地来替宋研竹把脉,回头便开一味开胃解乏的药给宋研竹补身子。

    原以为朱起镇在建州呆的时日不长,没想到他在见宋研竹一事上却是相当执着,每日都托人送来大量地补品,有不见宋研竹不罢休的姿态。

    宋研竹很是惆怅,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封信,本以为是赵九卿的,没想到打开一看,落款竟是陶碧儿。

    信里,陶碧儿言辞切切,只说当日在护国寺中她莽撞行事,心中很是愧疚,想约宋研竹见上一面,当面致歉。

    宋研竹想到近来的情形,很不适合抛头露面,可是陶碧儿信里选定的地点,却是东郊的庄子。前一世,宋研竹嫁给陶墨言后,那庄子便划做了他的产业,从前宋研竹便很喜欢那个地方,半大不小的庄子,周边全是竹林,庄子里有处泉水,不下雨时涓涓细流,喝上一口沁人心脾。下雨时,叮咚作响,很有一番趣味。夏日里去那,简直是避暑胜地。

    宋研竹近来被闷地都快生出痱子来了,一见到“东郊庄子”几个大字,眼睛都冒火光。思量再三,到底抵不过那畅快的诱惑,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答应了邀约。

    去也是偷偷摸摸去的,让初夏守在屋子里,求了宋承庆派了辆马车,她带了平宝儿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出去山过了马车,待马车奔驰起来,宋研竹有种做坏事得逞的畅快,让人忍不住想要欢呼起来。

    出了城门,便有陶府的马车在那候着,宋研竹瞧他眼熟,的确是陶家的车夫老王,这才放心地让他引路。马车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宋研竹下了马车,顿时觉得豁然开朗:东郊的庄子上头写着大大的“清泉山庄”几个大字,字体洋洋洒洒,十分磊落。从前听陶夫人说起来,这名字还是陶墨言起的,那字还是陶墨言在八岁的时候,自己亲手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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